春寒料峭,冥色如铁,一匹黑马在夜色之中疾驰如箭。
由于马蹄裹上厚厚的棉布,所以,那马跑起来发出浑浊的闷响。
夜风冷冷地从他的耳侧掠过,他的心如同这夜色一般,冰凉如铁。
今夜,他就要赶往京城,因为后天,皇帝就要赐宴琼林苑。
他要去赶到仙客来客栈与一个黑衣人汇合。
午夜时分,客栈依旧热闹非凡,门口几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习惯了不苟言笑,突然看见店主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反而有一种强烈的不适。
这些年,他过的是些什么日子呢?
被人莫名其妙地熏昏迷,塞进棺材里,幸亏黑衣人救了他。
又被人拉到市场上去卖,被一个异域的男子买了回去。
从此,他就在悬崖底下,跟一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女孩一起。
教她读书,教她写字,还要陪她放羊。
跟一个女孩不声不响地放了两年羊,他与她说过的话,几乎都是“一字句”。
“哦”,“好”,“嗯”,这几个字说完之后,他就闭口不言。
他总隐隐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着他的命运。
他惊奇地发现,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窘境,却又一次一次地化险为夷。
无数个黑夜,他想着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他忍不住想,怎么会那么巧呢?
命运,把他抛向高空后,总能在谷底稳稳地将他接住,为何总没有失手的那一刻?
他想,也许是,所有的起承转合,都已经被别人描绘好了。
没有人告知他,命运的尽头在哪里,但,总有神秘人,无声无息地牵引着他,下一步他该怎么走,去哪里。
就如同今夜,他,要在这仙客来客栈,同一个胳膊上绘有蝙蝠的男人会面。
“客官,打尖呢?还是住店?”
店主带着几分殷勤,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细细的纹,一条一条,全笑开了,像一朵美丽的菊花。
“住店。”他淡淡地说,垂手而立,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别人的热情,因为他觉得,内心并无热情,而假装,又不是出自本心,他不愿意假装。
“那是要雅间还是普通间?”店主追问,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雅间吧!”他摸摸自己腰间,自嘲了一下。
这些年,他从未自己动手赚过钱,然而,却似乎从不缺钱花。
他心里不踏实,隐隐地感到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像踩在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上,不知道哪一天,这冰就开裂了。
然而,他也知道,纵然不安也无济于事,于是索性横下一条心来。
他总觉得,爹爹的命运,自己的命运,还有姐姐的命运,总有些神秘而蹊跷。
爹爹,这么一位勤勉而诚恳之人,就这样郁郁而终,仿佛被安排好了的命运。
他那样热诚,天真地,相信着一切,真的,善的,美的。
可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没有如愿地中举。所以,他死不瞑目。
也许,就是姐姐缓缓地用手合上爹爹眼皮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活了。
那一刻,他仿佛突然苏醒过来。
他突然觉得,天地突然缩小了,就像一只黑洞洞的布袋子,慢慢地收紧,收紧。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有了离开的冲动,远远地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