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远征”。这四个字如同一块千斤巨石砸入池塘,激起了无数回波。人们或震惊的捂住自己大张的嘴巴,或认命地叹气,眼中蓄满了泪水。沉默、难以置信与浓厚的悲痛在钟声里逐渐笼罩住了人群,就连最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敢随便发出声响。随着最后一声钟声落下,人们重新将视线投向村子门口,投向那座曾经的“胜利之桥”,也是现今艾森雷特死亡丧客的阳间通道。
“你就是在那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吗?”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早一点进村,以免他们将所有的事都怪罪迁怒到你的头上?”
“我不能儿子,”阴影里的人微微偏头,好像露出了一个难堪的苦笑,“我也想过这么干,可是一个真正的赛瓦尔人”
“总是要堂堂正正。”我迅速地补上下半句。
“当然,当然”他似乎又开始瞌睡了,但我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睡过去。我迅速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一招很有效,父亲的视线随着我的手动了两下,随即他的双眼又有了焦距,“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儿子。”他继续道,“我担负着斥候的重任,我没能发现那些本应该发现的东西,而我的战友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些是我应得的,是我应得的”
“接下来呢?”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又一轮的自怨自艾。
“接下来,”他嗤笑了一声,“就是现实了”
“五十三声,神王纳斯啊。”博克教士举起了他那从不离身的配饰,缓缓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弧形,而后将手臂绷紧,拳头攥住抵在额前,口中迅速的念出大段的经文。
“五十四人上战场,五十三声钟声响,五十三个异乡游魂凄苦流浪,埃尔迪斯庇护我们。”理查德叔叔哀叹,“好在有个幸存者,不然他们的灵魂怎么得到救赎?”
“塞利河的流水哪”面包店的玛莎婶婶和更多的人暗自叹气。
“来了,”在这一片悲伤之中,老猎人瓦列格突然出声,眼中精芒闪过,耳朵不断的颤动,“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众人或悲痛或镇定的目光中,那个人的身影从雾中缓缓浮现。最先进入人们视线的是一条白铁制成的假腿,表面的漆层跃动着不祥的光芒。随后那个人全身都冲破了迷雾的封堵,破旧的雨布斗篷下掩藏着未知的面孔,只有一把凌乱的大胡子微微摇摆。标准的斥候迷彩服胸前挂着几枚灰暗的勋章,裤子上的穗带已然被狂风谷的强风撕扯的破破烂烂。身后的剑柄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左右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回响。一条粗麻绳取代了腰带的位置悬在腰间,唯一的鞋子已经不堪长途跋涉而几近退休,隐隐漏出了几根脚指头。最让人心惊的是他身上溢出的疲惫与死气,仿佛他刚从塔尔塔斯深渊归来一般。仅仅是看着他人们就觉得自己的身心老了很多。
这幅近乎于死者归来的恐怖景象令周围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接下来的东西更是让他们不禁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才避免尖叫出声:一头驼牛颤巍巍地一步一挪,仿佛拖曳着拉维罗扎山脉般步履蹒跚。然而在他身后的只是一辆吱嘎作响,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散架的木车逐渐走了出来,车上载着的是被绳索加固过的整整五列余三个骨灰罐。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静,那些黑漆漆的罐子似乎被附加了吸引光线的魔咒,将人们的眼神全都拉到了它们的身上。对面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弥漫在村民之中的哀伤,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身后的驼牛也随之一顿。良久,人们开始将视线转到他的身上,期望着这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安舍烈。
“很有意思不是,”父亲突然低笑出声,“我都没想到那辆木车竟然能够坚持到地方。嘿,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那些官老爷,起码没让我抱着罐子回家。要知道我发誓我看到了白蚁在在它上面产卵。”
“父亲?”我看着他又开始自说自话了,“我们不是要谈论木车的事。”
“还有那头牛,见鬼的老东西总是要停下来打个盹,我真恨不得”他猛地将手伸向腰间的长剑,吓得我顿时向后仰去,不过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把它砍成等量的十八块然后做成牛肉汤,”他终于看了我一眼,杀意实质化为冰冷的利刃向我刺来,我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抑制住自己才没有转身逃跑,“然后当做咱们的晚饭。”他结束了这句话,不过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收回去。
“父亲”我看着那柄剑,毫不怀疑它饮过不少鲜血人类或异族,心里直发憷,“能不能先把它放下?”
他的动作猛然间僵住了,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片刻后他缓缓的开口说:
“知道吗,这柄剑叫杰迪斯,”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声音几近耳语,“他跟随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大陆,经历了差不多每一场冒险,然而,”他缓缓起身,慢慢向我走来。我想要后退,可我身后就是一堆酒桶,根本没有地方移动,只能看着他向我逼近。
“然而,”他在我身前几米处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尽管依旧看不清面部,但我知道他正像个孩子那样天真无邪地打量着我,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将我剔骨抽筋,剖腹挖心,“他在那一场战斗中折断了。”
草!我在心中暗骂,见鬼的莱格,又坑我,我赶紧将手伸到背后发出信号想要让,管他什么人,放我出去!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继续歪着头,似乎对这个姿势情有独钟,“我把他给了我的儿子当玩具,更何况一个赛瓦尔人从不放下武器,所以”
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清晰,似乎
就在耳边。
我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腥红的眸子,眼角处一抹寒光刺痛了我的双眼,那柄长剑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两道血槽好似鲨鱼的利齿缓缓张开,找寻猎物的动脉。
见鬼,我心想。
“你是谁呢”情人一般的耳语,如同鲜血浇灌的玫瑰在我耳边绽放。
匕首高高扬起。
然后落下。
狂笑声从这座酒窖中不断传出,夹杂着血液的气息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