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岸上有卷扬机也可以拉绳,但距离太远不好把握力度,机器一拉力量太大,搞不好就把好不容易埋进河心岛的地锚拉歪了、拔松了,保险绳白天连上晚上解开,怕的是影响洪峰过境。一行人就这么踩着泥泞在岸边的滩涂里往前走,汗水顺着周毅的脸和鼻尖流下来滴落在脚下的土地里,他的心一秒和李秉常的心重叠,顿时浮想联翩。有人说,人生其实毫无意义,所以我们才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不至于白走一趟。这话乍一听有些刺耳,活到这个年纪想想,怎么不是呢?有的时候,我会担心儿子将来成家的问题,婚房还没买,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工作要怎样展开才能尽快实现我想要的目标?后来发现,很多事情不是你焦虑了就会解决,也不会一蹴而就,我们能做的还是耐下性子按部就班。日子在哪里都是要过的,我在这里一天天繁忙紧张的过,母亲每天也不闲着,跟一班老友在公园里聚聚、唱唱京剧,坐在小区门口戴上口罩当义务安全员。
儿子也一样,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吃学校食堂喝着瓶装水上课或休息,在图书馆里一看就是一天。咱在黄河边,白天和风沙漩涡在一起,晚上回到屋里洗把脸放松一下神经,孤枕独眠或者跟同事们哈喇一下,也会惦记着家里的老母亲,学校的儿子……人,几乎都一样,亲情,事业,责任,愿望,诸如此类。外甥女问我,大舅你有理想吗?有,有过。现在,没有了,现在我只想带着我的队踏实的把眼前的工作做好。理想几乎等于妄想,更高品质的衣食住行、宝马豪宅对我意义不大,阿Q当初的合理要求不过是娶个媳妇儿过普通的日子,及到后来便想到,要做地主,拥有无数家产和奴婢,并且想象着折磨奴婢和仇人痛快的样子。我不要那样,假如幸福生活就是内卷,那我宁愿回到儿时买副食凭票的年代,大家都穷的平等正直、真心相爱,岂不是好。何苦为了活着或者更好的活着,过着倍感压力夫妻分居的日子。到底什么是幸福?要争取什么,这样内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为什么要攀比呢,为什么不能量力走一条不那么辛苦的路呢?
为什么非要你争我夺这么倾轧的活着呢?好多个为什么之后,忽然觉得可笑,昨天若是我跌落黄河被那条蛟给吃了,那么所有的哲学思维和现实状况一并归零,所以我说,都是妄想。一息不来都没了,谁知道谁啥时候走、怎样走,难得糊涂,尽力而为,了无遗憾。人生于我而言,犹如一场撞大运,流泪唱沧海一声笑,流血划过滔滔两岸潮,浊酒一杯早都干了,无须浅呷慢饮,至于别人,都随意。跟这班哥们儿骨子里有那么一点儿似曾相识也值得,一起险滩放舟过!哎?这个思想是我自己的吗?怎么品起来有那么一点消极。如果说不是自己的,这些话都是现代语言现代的事情,若是我的思想,怎会这么情绪低落,半点不似先前给大家讲故事那时候那么士气昂扬?“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今何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脑子里忽然响起一曲抚琴低语的歌声,如泣如诉,悲伤不已,把周毅的心也搅乱了。
周毅记得,这是南唐后主李煜写的一首诗词,那是他兵败之后被俘关在汴京的时候,回想起南唐的生活,情不自禁挥笔而就。本来被授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的他,还可以勉强度日。可他这一首《虞美人》通篇全是亡国之痛和对故国的思念之情,触了宋太宗的霉头。他还命歌姬作乐,唱新作虞美人的词,结果宋太宗恼了,命人赐毒酒将他毒杀。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七日,李煜死于汴京,被追赠太师封为吴王,世称南唐后主。如此悲春伤秋之词周毅平时碰都不会去碰,他更喜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静美,喜欢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那种豪迈。即便其中也有委曲求全,却能有亲历提刀上阵、手刃仇敌的痛快,这样活着岂不快哉,何苦要花间留恋,婉约抑郁而死。脑子里那个自己却不依,凄凄切切的哀吟不休,他那一江春水向东流正应了此时滔滔黄河水迅疾东去,大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之意,倒让周毅有同样韶光易逝之感了。
晚上,周毅自然又回了西夏的梦境当中,跟九岁的李秉常无缝链接。幼小的西夏国主李秉常在跟他母后指派给他的武师都罗尾习武,转眼冬去春来又过了一年了。李秉常待人温润可亲,都罗尾已经很喜欢跟国主在一起习武了。这天马术之后又是射箭,李秉常有些累了,便坐下来休息,叫都罗尾坐在自己对面的矮几上:“都罗尾,你总赞叹我祖父马上功夫很厉害,那你说说,我祖父和祖母还有我父皇都是什么样的人啊?”“太傅没有教给你吗?”都罗尾看了一眼秀气聪慧认真倾听的国主,颇有些奇怪的问道。李秉常道:“太傅有讲过一些,他只说唐末时党项拓跋首领李思恭,因平定黄巢有功被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封五州之地。后来李继迁出走创业,990年被辽朝封为夏国王,陆续扩展国土河西走廊诸州。1038年,祖父李元昊称帝建国,此时国力雄盛与辽宋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从先祖李继迁到祖父李元昊建国,党项社会完成了由氏族所有制向封建所有制的转化时期,祖父建国标志着西夏由奴隶制转变为封建领主制社会。”。
“他没说错,太傅只教给了你大义的一方面,但他没教给你细节。汉人总是喜欢掩饰,大概是怕你母后降罪吧?你的爷爷的确英勇善战,但也荒淫无度,他有很多妻妾美女。咱西夏的法令就是这么规定的,有钱的男人可以多多畜养一些女人,多生孩子,这是合法的。你奶奶没藏氏也是个风流的女人,她有很多男人,都是美男子。咱西夏律法规定,女人如果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了,就可以跟喜欢的男人出逃,即便后来想回原来的家,她的丈夫也不得阻拦——你看,这不摆明了大家可以乱来吗?”李秉常低下了头,他没想到祖父母竟是这样的人,这跟他接受的汉化教育完全是抵触的:“或许是因为我西夏原本是游牧民族,人口稀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繁衍后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