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心中大为惊奇,说道:“卿之医术为何如此神奇?”女子说:“我并无医术,君之病,乃是相思之病。君思念我,我亦思念君,君之病便自然痊愈。”王子服问:“卿如何知晓我思念卿?”女子说:“君之目光炽热似火,君之面色潮红如霞,君之气息奄奄若病,君之言语嗫嚅含情,君之行为踟蹰怯懦,君对我的思念,岂止我一人知晓,天下之人皆能明了。”王子服又问:“卿如何知晓我病已痊愈?”女子说:“君之目光炯炯有神,君之面色白皙如玉,君之气息均匀平稳,君之言语朗朗清晰,君之行为矫健有力,君之病愈,岂止我一人知晓,天下之人皆能洞悉。”王子服笑道:“卿真乃神人也。”女子说:“我并非神人,我乃狐仙之女婴宁也。”
王子服大惊失色,说道:“卿竟是狐仙之女?”婴宁说:“正是。我母亲乃狐仙,父亲乃凡人。母亲与父亲相爱,方才有了我。母亲教我人间言语,传授我为人处世之道,我方能如常人一般生活。”王子服问:“卿之母亲如今在何处?”婴宁说:“母亲已离去,只留我独自一人于此。”王子服问:“卿在此处可会寂寞?”婴宁说:“我在此并不寂寞,我有小荣相伴,有花鸟为友,有山水相邻,有天地为家。”王子服说:“卿之笑,真可谓倾国倾城。”婴宁说:“我之笑,乃是天然本性使然,是无心而发,是自由自在,是满心欢愉。我笑时,亦不知为何而笑;我不笑时,亦不知为何不笑。”
王子服说:“卿可愿与我一同归家?”婴宁说:“我可与君同归。但我需先禀报姨母。”言罢,入内禀报,片刻之后,出来说道:“姨母已应允。”王子服大喜过望,遂与婴宁一同归家。
回到家中,王子服将婴宁引见给母亲。母亲见了婴宁,亦十分喜爱,说道:“此女甚是贤良,可与我儿结为夫妻。”王子服说:“儿亦有此意愿。”于是选定良辰吉日,二人成婚。
婚后,婴宁与王子服夫妻情深,恩爱有加。婴宁生性爱笑,每见王子服,总是笑个不停。王子服亦十分喜爱她的笑容,说道:“卿之笑,真可化解我心中忧愁。”婴宁说:“君之忧愁,乃是自寻烦恼,是毫无意义,是大可不必,是多余累赘。君无忧愁时,我亦无笑;君有忧愁时,我便有笑。”
然而,婴宁的笑容却常常为世俗所不容。邻家有一恶少,见婴宁笑靥如花,便心醉神迷,心生邪念。一日,婴宁独自外出,恶少拦住她的去路,欲行不轨之事。婴宁大笑不止,忽然化作狐形,以利爪抓伤恶少的面容,恶少惊恐万分,狼狈逃窜。
婴宁归家后,将此事告知王子服。王子服说:“卿之笑,虽能解我忧愁,却也为卿招来灾祸。此后还需谨慎,莫要轻易发笑。”婴宁说:“君之命令,我不敢违抗。然我之笑,乃是天然本性,是无心之举,是自由象征,是快乐源泉。我若不笑,心中便不快乐;心中不乐,便会抑郁成疾,甚至危及生命。”王子服无奈,只得说:“卿但笑无妨,只是务必小心。”
自此之后,婴宁的笑容渐渐减少。然而她心中的快乐却丝毫未减。每见王子服,虽不再笑出声来,但眼中的情意,却胜似欢笑。王子服亦能体会,便不再勉强她。
后来,婴宁生下一子,聪慧过人。王子服与婴宁皆对他疼爱有加。一日,婴宁忽然对王子服说:“君可知我之身世?”王子服说:“卿乃狐仙之女,我早已知晓。”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之事?”王子服说:“卿之母亲乃狐仙,我亦知晓。”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如今在何处?”王子服说:“卿之母亲已离去,我不知她身在何方。”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为何离去?”王子服说:“我不知晓。”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离去时所言?”王子服说:“我不知晓。”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离去时之容颜?”王子服说:“我不知晓。”婴宁说:“君可知我母亲离去时之情态?”王子服说:“我不知晓。”婴宁说:“君不知我母亲离去时之心境,我如今告知于君。母亲离去时,心中满是痛苦、无奈、不舍与眷恋。她所言乃是‘儿啊,母亲即将离去,不能陪伴你终身。你当自爱、自重、自立、自强。’她离去时之容颜,是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依依不舍、肝肠寸断。她离去时之情态,是母女情深、生离死别、无可奈何、万念俱灰。”言罢,泪如雨下。王子服亦为之动容,说道:“卿莫要悲伤,我定与卿相伴终身。”婴宁说:“君之爱意,我已知晓。然母亲之情,我不能忘怀。母亲之心愿,我不能违背。我当去寻找母亲,问询母亲,陪伴母亲,孝顺母亲。”王子服说:“卿之母亲已离去,卿如何寻找?”婴宁说:“母亲虽已离去,但她的英灵必在天地之间。我当以我之心,探寻母亲之灵;以我之爱,问询母亲之灵;以我之孝,陪伴母亲之灵;以我之诚,孝顺母亲之灵。”王子服说:“卿之决心,我无法阻拦。然卿若离去,我心中何安?”婴宁说:“君之心意,我亦明白。然母亲之情,我不能忘却。母亲之心愿,我不能违背。君当保重身体,自爱自重,耐心等我,盼我归来。”言罢,婴宁告别王子服,飘然而去。
婴宁离去后,王子服日夜思念,却始终不见她归来。他们的儿子逐渐长大,聪慧绝伦,却也不知母亲身在何处。王子服临终之际,叮嘱儿子道:“你母亲乃狐仙之女婴宁,她离去寻找母亲,至今未归。你当去寻找她,问询她,陪伴她,孝顺她。”儿子泣不成声,说道:“儿定当遵命。”随后,他告别父亲,踏上寻母之路,然而终究也未能寻到婴宁的踪迹。
异史氏曰:“观婴宁孜孜憨笑,仿若全无心肝之人。然其于墙下之恶作剧,足见狡黠聪慧。至于她对鬼母之凄切眷恋,由笑转哭,可见婴宁实乃笑中藏情之人。听闻山中有草,名曰‘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遏。若于房中植此草,相较合欢、忘忧,亦会黯然失色。彼解语花,反倒略显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