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水根被安葬在老家渝新市余东区的公墓陵园。他是1952年出生的,老伴付秀云比他小两岁。余东区原本叫余东县,2024年撤县设区。这个陵园面积不大,依一座清秀的小山而建,缘江在山脚下流过。石碑和雕刻师傅是庄渔生亲自选的,对于墓穴位置,他想在山顶风水最好的一块区域内挑选,付秀云不同意。她在半山腰的位置选了两个连在一起的普通墓位,碑的正面对着自己老伴辛苦了一辈子的那条江,虽然高度欠缺一些,但距离上更靠近江岸。
庄水根右边那个位置,是留给她自己的。
庄渔生想把母亲接到上海去住,她也拒绝了。她说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完全可以独自生活。她还说,庄舟说不定哪天就回渝新了,她不能走。
丧事办完后,庄渔生赶回上海,庄舟则留下来继续陪奶奶,直到元宵节后才回到星沙。临行前,奶奶把庄舟叫到里屋,让他从床底抽出了一个老式的樟木箱。庄舟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箱子,奶奶会把一些冬天的衣服放在里面。每次奶奶打开,他都会凑过去闻箱内散发出来的香樟味。箱子的棕褐色漆面还跟小时候一样,但原来的老式黄铜锁被换成了厚实的银色镀铬钢锁,多少有点不搭。
付秀云掏出同样镀了铬的精钢钥匙,把锁打开,翻起了箱盖。摆在最上面的是庄舟给爷爷买的一件呢子大衣,再下面是庄渔生给母亲买的几件羊绒衫。付秀云把衣服都拿出来,叠放在床上。
箱子的底部码放得很平整,左侧是上下两个半掌多厚的长方形铁盒,右侧上半部分是老两口的一些证件和相册,下半边摞着4本同样的书——《渔火人生》。庄舟知道这是他父亲两年前出的一本自传。在电话里,庄水根对庄舟说过,这本书是不错,就是写得太早了。他说:“你爸爸才多大,就写什么自传,好像人生最精彩的部分都过去了似的!”
付秀云打开了第一个铁盒,里面的东西庄舟都见过。老两口把他们觉得值钱的小玩意都放在这个铁盒里了,包括付秀云的首饰和庄水根的一些“小收藏品”,比如几个清朝的铜钱,10来个民国的银元,还有一些在江边捡到的漂亮石子。付秀云又打开了第二个铁盒,里面是三本房产证和两张银行卡。她告诉庄舟,除了镇上的和渝新市区的两套房子,还有一套是庄渔生用她的名字在上海买的别墅。
“你爷爷走得突然,没有立下遗嘱,但我和他都商量过。上海的别墅留给你妹妹,这两套房子都给你;我的首饰留给你妹妹,其他的都给你。”
“奶奶,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用留给我妹妹,她什么也不缺。”庄舟说。
“你听奶奶的。还有这两张银行卡,都是用我的名字开的户。一张存了我和你爷爷这辈子攒的钱,也没多少,不到20万;还有一张卡是后来新开的,你爸会往里面打钱。这两张卡都给你。”付秀云说道。
“你们有钱为什么不花,留着干嘛?”庄舟问。
“我花呀,够用了。我现在还能赚钱呢!那些老顾客都找我。”
“什么顾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买布料找你做衣服啊?”
“主要是做裤子,我做裤子最拿手。另外也帮人改改衣服、修补修补。”付秀云骄傲地说道。
“你赶紧的,别干了。”
“我喜欢做,又不累,不像年轻时为了赚钱,现在就是消遣。这两张卡的密码都是720913,你爸是72年的,9月13号是你的生日。”
“我都说了不要。我有钱。”
“反正密码你记住了。爷爷说你不会回渝新了,是真的吗?”付秀云一边收拾箱子,一边问。
“奶奶,你要我回来陪你吗?”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只是,你在星沙这么久了,还是一个人,我不晓得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我也想回渝新来陪你,只是——”
“只是放不下你那头虎鲸,对吧?”付秀云拉着庄舟一起坐在了床沿。
“奶奶,我也放心不下你。”
“我就问你,你说实话,你在星沙有心仪的人吗?”
“算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算有’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没在星沙。”
“嗯,她知道吗?”付秀云眉梢松动了。
“我不清楚……也许能察觉到一点吧,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庄舟吞吞吐吐地答道。
“有喜欢的人就好。你要让她晓得你的想法。我老太婆,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不像你爷爷有糖尿病,我身体好得很,从早到晚一粒药也不用吃。而且,就算我实在老了,有问题了,你爸爸会把我接到上海去的,那里有很好的护理院。你阿姨拿手机给我看过了,很不错的。你说的那个姑娘多大了,原来也是你们海洋公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