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女同学都开始注重外表打扮,涂脂抹粉的时候,她对此全不在意,没有意识。宽大校服,很多同学都自行改版剪裁,改窄裤腿,女同学会烫个微微卷发,甚至染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发色,以求蒙混过关。陈可欣也凑热闹留起了长长的指甲,关心起脸上的痘痘,颗颗小痣,面对自己的体重总是唉声叹气。
对毕业以后似乎进入大人的圈子,美甲,染发,高跟鞋,化妆品,打耳洞,佩戴首饰,超短裙,吊带,将时间交由自己,无数毕业生心存向往,新鲜,自由,像一匹饿狼突然瞄准一只兔子,如同沙漠中将要渴死的旅人面对一片绿洲,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站。
十点半的夜路,没有多少行人,来往车辆闪烁灯光和城市的霓虹灯彩灯交相辉映,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视线恍恍惚惚,只有刺骨寒风瑟瑟地吹着。突然雷雨交加,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响在耳边,潮湿冰凉的空气钻进鼻腔。
她疯了似的在人群中寻找他,每一个身影和脸在她面前切换,但是都看不清。她站在人群中央,人来人往,各自忙碌。画面像镜子碎裂,扭曲旋转,地面变得柔软,像海浪一样起伏动荡,她没有可以抓住的倚靠,失去平衡,坠落。从梦中惊醒。
电话传来,母亲出了车祸,半夜凌晨开着电瓶车与一辆逆行而来的小型面包车发生碰撞,家人一贯的作风,事情已经基本结束再告知她。母亲再次死里逃生,高额费用由肇事者承担,但是留下后遗症,承担痛苦的人是母亲。
一帆风顺的人生是幸运的,不幸的人生比比皆是,桥洞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痴呆地坐在垃圾堆旁挺着大肚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出生就被遗弃的婴儿,这不需要比较,也无需轻重。面对不幸,面对不公,习惯性质问为什么,凭什么,有些人的不幸的确是自作自受,各种习气妄念导致的,有些人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找不到原因,没有究竟,老天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做出什么解释。
母亲说:没有很大的事故,不过脚受伤严重一些,恢复一段时间没有影响。
突然被明显晃动感的地震袭击,比头一次来的更加强烈,全部师生快速聚集在操场上,新闻铺天盖地地播报,本以为结束的灾难再次降临,引起人们的恐慌,甚至有人带着财产逃往外地,或者居住在乡下。学校提前放寒假,假期无限延长,还有半年就要高考,灾难虽不期而至,老师仍叮嘱学生在家也要认真复习。
木屿回到家乡小县城,面对她的郁郁寡欢,家人想让她放松一下,准备过年之后送她去堂姐家,去另一个开放而广大的城市散心。母亲拄着拐杖行动不方便,换药的时候一圈圈纱布褪下,露出针线缝合之后肿大的紫色伤口,一时触目惊心。
当位置互换,感受一下清晰明了,设身处地就会生起慈悲之心,不会轻易做出伤害的事。木屿的意识封闭与现实脱节,母亲在悄无声息中正在照亮她,为她铺路,为她点灯,为她种下一颗能够解救她的种子。
她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去往远方,离开广阔平原,关闭手机信号,飞机起飞,机器的轰鸣声堵塞耳膜,空间逼仄狭小,窗外白云无限延伸,天地广大怎能没有容身之处呢?她仍感觉身心凝重,无论走向哪里都没有离开自设的牢笼,背负着历史,背负着执念幻觉,就算去往哪里,走多远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从背包里拿出小说阅读,昏暗灯光下机舱内有人昏昏欲睡,有人拿出平板戴上耳机追剧,有人单手翻看网络小说,有人玩小游戏打发时间。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空气温暖湿润,呼吸中仿佛能感受到氧气,摆脱浑浊逼仄空间大脑轻松舒爽,这是沿海地区的特点。
一切从未有过的体验正在徐徐展开,海边的空气腥咸,水面波光粼粼,冬日的阳光不刺眼,柔和明媚,没有夏天的热闹喧嚣,人满为患,海水更加清澈深邃,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一边是异域殖民地建筑,天主教堂坐落老城区,一边是红砖屋顶,白墙瓦片破落居民楼,石头路两旁高大梧桐叶子基本已经掉光,光秃树干萧瑟但是坚韧,呈现特有的历史底蕴。大大小小银杏树,松树,柳树,梧桐树遍布大街小巷,与以往所有习以为常的事物不同。
她心思全然不在当下,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隔离开,外界如何变动,都与她无关。堂姐是一个过来人,年纪大不了多少,她的心思全已知晓,那些不能与家人讲述的故事,木屿向堂姐打开心扉。姐姐给木屿化妆,细软的睫毛刷上睫毛膏显得眼睛更大,修饰五官,涂上口红,她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有些陌生不习惯,粉底液将一张脸全部覆盖笼罩,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漂亮。
城市灯火辉煌,哪怕是在半夜商业中心依然人头攒攒,车来车往,商场里各种各样的叫卖声,音乐声,交谈声此起彼伏,置身其中仿佛能够忘记自己。木屿仍然被一种执拗的不真实感笼罩,听觉视觉全部被充斥占满,但是仿佛看不见,听不见,犹如开着电视机进入睡眠。
陈可欣打电话说,家里地震很频繁,我们现在都习惯了,见怪不怪,震不死的不用跑,真正的危险跑也跑不了。你放心在那边呆着吧,我看这一时半会都不能开学。马上就要高考,我一点都学不进去,在学校多少还能学一点,这样我可咋办啊,我感觉要完蛋,天杀的。我弟天天跟我打,跟我闹,烦死了。家里的人都忙着开春种地呢,没管我们,大人们乌泱乌泱地忙,村里的孩子都没上学,小镇很难有机会这么热闹。真羡慕你,能够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没见过大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