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豆众人吃,炸锅一人事。
既有董鸿章在宅中身死在先,又有罪状盖棺定论,行省院里那帮见风使舵的大人物一看根系下有人断头,纷纷舍出银财打点监察,避开节外生枝,好说歹说让此事赶紧了结,莫要将这些扯淡的腥臊惹在自己身上。
常日里向来酒肉结伴,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董知府上下兄弟官员,在江山大好风平浪静的时候很不得和他穿一条裤子,此时一看风头不对,立马撇清关系,谩骂指点倒成了现在的作态。
如果有谁不能出来对这位已经身败名裂的知府骂咧一番,简直不能称作是勤恳为民的清官。
甚至有一官吏直接上达行省院门前,抬了一把长剑作势欲自刎,扬言若是不能将此等贪官污吏彻查清楚,定要以身明道,还天下一份朗朗乾坤。
官场里的风波,一贯规矩是穿新鞋走老路,今天出了这般事情,自然有人站出来表明立场,除过一番劈头盖脸的指责之外,立马拿出自己的功绩簿,稍作添油加醋,再走个过场,讲述自己往后又该怎样做事,什么违法乱纪的暴徒立即惩办,税收县制又因怎么样完善。
做完这些功夫,顺利成章就走马上任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早先只要打点得当,又是归拢于之前那一派系的身份,档次够了,管你什么来历,立马顶上董鸿章的位子。这县知府的头衔,说大也大说小也可只要别动了密室阁楼里悄言结谋的一帮人的利益,换谁不都一样?
不过两三日光景,延坤县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归于平静。除去更名之前的董宅内堂里的血迹还未冲刷干净,就连在县衙门外日日卖糕点的师傅也没察觉出一分异常。
苏年此次下山接下足足四十七道杀人令,一是为磨炼剑法御敌之道,二是舒扬自打上山练剑后,近一年始终积郁沉闷的心情。
路线自然有着规划,在数百任务中挑选尽可能临近坐落在一条道的,而这最远一处便至魏中行省的尽头之处,除过胡家档口和白落外,共计还剩四十五道。
于是直接花费六天时间越过数十座大山河流,苏年打算一路杀回剑冢,由远回近,既省时又省力。
半年足以。
白日头顶烈阳,夜晚披星戴月,单刀匹马的苏年不过七日,便策马行至于魏中和陇甘南两省接壤的贫瘠边境,听到关口叫嚷的动静,缓缓停下,收拢着破角黑衫,抬头,望向实在陌生的细沙黄土古地风光,怔怔出神。
人总说近乡心切,苏年两次上后山其实都已经没有了太大感觉。
从小就没出过延坤县城的他,记忆只是狭窄在周边山野湖水之间的意趣,自打没了西十里这个村子之后,除过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乞丐山楂,天下间便再也找不出一个能称之为故土乡亲的人了。
上山方知修剑到底为何物,见识过了一气剑压三千甲,一兵能破万阵箭的仙家功夫,说心底没有艳羡是假的,可自认还算自在的苏年,从上山练剑开始,实在没有畅快的过上几天。那些勾心斗角的势力角逐他不想问,也不会问,但动辄身死道消的相红杏在一位正值意气的少年心中,实在没理由让他不掺和一趟浑水。
而那位第五相爷,整个靖康人都听了瑟瑟发抖的人物,让他又该何去何从,是正经痴傻谋生度日,还是来上一波浮游撼树的情节。
但他只知道,他很记仇,无论是谁,就算是大过相爷的那袭皇袍,也一样。
苏年看了一眼肩头的血迹,眼神涌现一股疯狂,七日前董宅白落最后一刀,说是通化境巅峰的修为,其实浑然而成的刀势融入之后,早便跨过这一境界,甚至于半步造化之上。
无论是身临两人外的董鸿章,还是白落自己,其实都没有直面这一刀的苏年看得清楚。
溪底练剑三月,竹海湖亭挨剑两月有余,早就见识了燕来西白衣剑站在半步造化的剑法是为何物,可就算是最后那天隐隐举出的第三脱,都比不上白落舍命的收官一刀来的厉害。若不是最后强行靠无常剑气刺开丹田一角来短暂达到气化境顶峰,任凭他十年一剑还是旭日东升再强,也是抗不下威势大过白衣剑的一刀。
但他还是接下了。
六月二十六日,苏年虽说避开驻扎不过十余里的数百铁骑杀进董宅,可每和白落拼杀一分,力气便消散一分,人力终有力竭时,若是引得铁骑上门,任凭他再如何,恐怕也是乖乖倒地。
与白落一战,驭气上臂的十年一剑因气化巅峰的境界支撑,没有再落得个残废的下场,而且剑法显著增强不少。自打练剑以来,除过出手狠辣的师姐给他喂招,无论是台儿山破甲还是江湖上杀人,实在没有武功高强的武夫与他搏命一战,白落颇有经验的御敌之道对只悟剑意剑招的苏年的确大有用处。
夏至已至,青鸾盘旋,草长莺飞,实在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天气。
苏年洒然一笑,扬尘而去。
北边,魏中行省尤其是靠西北的关口之处,已经是遍布大漠尘土,黄沙骄阳当口,热气蒸腾,原本清秀俊朗的黑衫少年,此刻便是被晒得面色有些黝黑起来,不过倒是更具上了一些男儿的硬朗气概。
苏年摘下马背上的水囊,昂起头狠狠灌下,还以为是一股清流入嗓,没想到竟是被烈日晒得滚烫,差点连嘴皮都给烫透。
人嘛,总是离开一处才会想念那里的好,以前也没觉得淡出个鸟的剑冢有什么好,可放在此刻一想,实在珍贵常年四季如春,偶有雨雪的剑冢山像是十分诗情画意,而苏年的誓剑楼在李知衡掏心窝偏袒下,也确实不比任何一方小天堑差,渴了便饮溪水,饿了也可以去厨房偷点吃食下酒,如何不畅快?
本打算除过杀人养剑一道外,此番下山的苏年还是存了心思想要打破象化这一层愈发纤薄的窗户纸,可谁料想换来的却是李知衡的狠狠一脚,那老头也不解释,反正就是告诉他死活不许突破境界。这让得在竹海湖亭里不断挨剑的苏年,境界在象化早就稳固无比的苏年实在纳闷,自从堕星湖那一夜之后,足足半年修为寸步不进,若不是他自己看在先前跨境实在有些根基不稳,绝不会强行压下十余次突破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