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合在老宅有三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游戏房,一间书房,现在虽然很少回来住,但每天都有人专人打扫,一尘不染。夏合挨个屋转了几圈,随手在桌子上翻,幼时的相册,破了还舍不得扔的玩具,讲述世界上奇怪事情的套装书,都是他小时候的最爱。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补偿他,可怜他,他想要什么,第二天玩具和书就送到了,唯独没有人。
也没人想过三间宽敞的房子和无数新玩具对一个小孩是多么大的压力,他不想要这么多,他只要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空间。夏合默默地在床边躺下,背着地,大腿和胳膊用力,一点一点蹭到床底下,他的小空间还在,只有这里没人知道也没人打扫。
床底对已经长大的他来说很狭窄,夏合憋住胸口往回收,用手细细摸着床底,在木框与床垫的缝里找到了他的日记本,费尽地扯出来,又一点点蹭出来。
这本子很旧了,已经被床垫压出了痕迹,封面的图案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颇显老气,是一束紫红色合欢花。夏合双手发抖把本子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和一朵干枯的合欢花。
从地上捡起照片,夏合看着上面陌生的两个人,心里升起一股悲哀,为年幼无知的自己。这张照片不是谁给他的,而是他偷的。
夏合透过照片,好像看到了趴在爷爷书房门口战战兢兢的小孩。当时爷爷在里面大发雷霆:“畜生!畜生!为了个外国女人就不回来了,还有脸寄照片回来!”
奶奶好言相劝:“好歹是你儿子,别这么大火,他们不是寄照片回来了吗?给夏合看看,也知道他父母长什么样子。”
“看什么看!我先把它撕了,还有脸寄照片,怎么不去死。”
“你给我拿来,不给看还不行吗,哪有撕儿子照片的。”
“儿子,儿子,这没出息的样还不是你惯的。”爷爷气得发晕,就要摔倒,奶奶赶紧上前扶他。
这样的谈话他从小听过不少次了,没人怪他也没人告诉他,但他也知道了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大人是很奇怪的,明明说着夏合小宝宝好喜欢你啊,但却分明感受不到任何喜欢。因此,知道有父母照片后也不敢开口要,只能偷过来小心地藏着。
他的爸爸妈妈肩并肩站着对着镜头微笑,他妈妈是那么耀眼和高傲,相比而言他爸爸是那么普通。这个家里面从没有人问过他你是像爸爸还是妈妈这种每个小孩必须被问一万遍的问题,也许是因为都知道他没爸妈,也许是因为他的相貌太明显了。
是啊,夏合拿出镜子,看一眼那个蓝眼睛,高鼻梁的漂亮女人,再看一眼自己,太像了。没有存在感的父亲在制造生命时也没什么存在感,没有在夏合身上留下自己的影子,想必这也是爷爷一直不待见他的原因吧。
夏合冷冷地把照片放下,他再也不是那个偷照片藏起来晚上躲到床底下边看边哭的小孩了。曾经他很怕父母不知道他的样子,想着他们回来如果不认识自己了怎么办,他需要留下证据,才小心翼翼地藏着,现在自然不需要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夏合淡漠地想。
接着是那朵合欢,那时他听到他名字的来由后央求严飞爬树给他摘的,怀着满心的憧憬,小心翼翼夹在书里。合欢,多么好听,夏合会和夏欢聚在一起,这是这朵花规定的。只是后来才知道,合欢都在他妹妹一个人身上。
这本日记写的东西,夏合完全没有印象了,他随意翻了几页,想来小孩的心思都差不多,今天吃了好吃的排骨,明天玩了好玩的玩具,有时候他还会写上抬头:至亲爱的爸爸妈妈,似乎这样他们就能收到了。
夏合紧张地看了看房门,确定没人来后,才继续翻看起来,毕竟看小时候日记就相当于自我处刑,不方便公开。
看到有一篇他愣住了,写了自己头疼的事。
“我头好疼啊,总是疼,疼得头皮都要裂了。二叔说我是被吓着了,我也不清楚,后来他说带我见个医生,医生让我看晃动的表,又问了些我听不懂的话,真的神奇,我的头不疼了。二叔对我真好。”
夏合心脏猛地一抽,这分明是催眠,为什么要催眠他,是真的怕他疼吗?还是怕他想起来?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芽,此刻更像是被浇了水,迅速长大要突破心脏了。
他又往后翻了翻,有一篇写到:“我的头发都白了,二叔告诉我说这很酷,我觉得也很酷。”一个成年男子对小孩的引导性不言而喻。
再后面就几乎没有了,他大概知道原因,因为他长大了,也因为他强硬了,他不需要装作有爸爸妈妈,也不需要假装给他们写信了。
夏合把所有东西放在一个盆里,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它,看着火苗把他年幼的记忆一点一点吞噬,他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第二天夏合回到了58号实验室,他重新回想起景川说的话,在一张纸上画了个简图,57、58两个实验室,景川、景泽,严飞,二叔,这些身边人。他在57号和吴双林上面画了两个圈,看来该自己打探了。
这一点上,夏合完美继承了夏天堑的自负,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要确认什么事情必须自己做。
市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兼百事通谢梦接到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他快马加鞭赶来,先是恭维了一顿夏合的器宇轩昂,接着对查找吴双林如此简单的工作表示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