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皇帝下旨,查抄薛府,得令之人正是刚刚提升为吏部侍郎的祝湉。祝湉得了圣旨,在薛府上下挖地三尺,无数金银财宝被发掘出来,又在地下发现了暗道,在暗道的房屋之中发现了许多与朝野大臣往来的信件和账本,一时间朝野哗然,人人自危。
皇帝大怒,本想直接株连九族,可到底念及薛功成三朝元老,加上后宫的薛姬和皇子没有明显证据证明与母家勾结,最终没有血洗薛家。只发落了薛功成一人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薛府其余人等削了官位,罚抄家产,让他们一家离开长安,回乡养老去,无诏不得回长按。其他涉案官员,也是罚的罚抄家的抄家,宇文邕借着这场军需案,正好肃清了朝中不与自己一心的势力,好不清爽。
当夜,天牢中的狱差来到秋府门口,给门房递了口信。
“什么?薛相薛功成要见我?”秋枫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脸莫名。“还有其他话么?”
福来说道:“就说想在弥留之际见您一眼,叙叙旧。”
秋李氏有些担心,“夫君,还是别去了吧?”
秋枫沉吟片刻,说道:“毕竟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见他最后一面,陛下也不会怪罪。”
“我是担心他报复”秋李氏搅着手绢,十分不安。
“不会,他被关在天牢中,况且什么都没有了,没人会为他卖命,我去去就回。”秋枫披上一件斗篷,带着福来出了门。
来到天牢之中,秋枫有些不适应。此时已是六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可天牢中却又冷又潮,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异味。
带路的狱差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身体金贵,这天牢里又冷又湿,血腥气又重,熏着云鹤侯了。”
秋枫点头,“无碍,无碍。”
七拐八拐了好一会儿,狱差才在一处不起眼的牢房门前停了下来。“云鹤侯,就是这了。”
“有劳,只需片刻,我便离开,不会给狱差添麻烦的。”秋枫有理的说道。
“瞧您说的,您放心,想说多久说多久,小的就在外头等您。”
狱差笑呵呵的转身离开,便听牢内传来一声嗤笑。“一脸的寒酸相,都贵为侯爷了,还对一个小小狱差低声下气的。”
秋枫朝着牢内看去,里面的枯草堆上,一个身着中衣的人背对而坐,头发花白散乱,后背深弓,若是只看背影不说话,还以为是个耄耋老人。
薛功成见秋枫不说话,便转过身来,那张曾经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双眼却还是漆黑锃亮,像一匹随时都会攻击的孤狼。“秋大人,云鹤侯,想什么呢?”
秋枫缓缓摇头,“没想什么,你叫我来,有何事?”
薛功成笑了一声,才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我斗了大半辈子的人,终于成功了,见到我会是什么嘴脸。”
秋枫看着薛功成的眼睛,半晌才道:“就算是时日无多,你也不是会做这等闲事的人,与你斗了这么多年,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
薛功成面色不明的看着秋枫半晌,才道:“初见你时,你个毛头小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先帝抬举你,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可我没想到,你这个文弱书生,会将我打的一败涂地。”
“我没有打你,是你自己走错了路。”秋枫低声说。
“呵,你以为你是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那是因为大冢宰没瞧上你!我有什么办法,面对杀害三位皇帝的人,我只能屈从!难不成还像独孤信那个傻子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冲上去让人割?!”
秋枫叹了一声,“也许吧,但都不重要了。”其实他跟薛功成之间是十分不合,自己有想过将他打败,但他也从未想过要致其与死地!
薛功成的脸上写满了鄙夷,“是,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了。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鹤侯!两个儿子一个是忠勇侯一个是御史大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啊!”
秋枫没有言语,只盯着薛功成的一举一动。
薛功成看着秋枫对自己没有丝毫的烦躁和鄙夷,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他越想越觉得可笑,便自顾自的笑了半天,才继续说道:“罢了,我也要死了,都不重要了。我这一辈子,都在削尖了脑袋向上爬,家里人不争气,我便不去管他。这一辈子,我只为了我自己活”
秋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得等着他继续说。
“秋枫,你以为你现在站上了顶峰,小心啊,步我与大冢宰的后尘!”薛功成指着秋枫,神情似笑非笑,扭曲的像个疯子。
可是这句话,却是说到了秋枫的心里。自从自己被封了云鹤侯,就没睡过好觉。自己是想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可他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帝王眼中的一根扎眼的刺!
薛功成看出了秋枫的心思,说道:“秋枫,辞官吧,给你两个儿子让路,或者只留一个儿子在朝堂。”
秋枫十分不解薛功成为什么此刻说出这种话,“你什么目的?”
“呵,果然是老对手。”薛功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你我好歹也算亲家,帮我个忙,放心,举手之劳。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不会有人给我收尸,我是个罪人,也没资格进祖坟。秋枫我只是不想抛尸荒野,你叫几个人,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别让野狗吃了就成。”
秋枫眉头一动,看着薛功成坦荡荡的神情,一下子就好像把之前的恩怨忘得一干二净。“为何找我?”
薛功成笑了一阵,才道:“其实我不想承认的,但是你是个好人,我知道。这事儿,求谁我也不放心,也就是你了,我的老对手。”
秋枫垂头想了一阵,才道:“好,我答应你。”
“你找个查不出源头的人去办这个事,别被人查到你头上受了牵连。我可不想死了都欠你的!”薛功成撇撇嘴,有些艰难的问道:“我那增外孙长得好吗?”
薛功成突然提到已故的初一,让秋枫不知如何回答。
薛功成叹了口气,道:“自从世雪出嫁,我就再没见过她,连带着她的孩子我也没见过。罢,我下去再赔礼吧。”
六月的风顺着牢房的窗吹进来,就变成了阴冷的刀,薛功成吸了口气,说道:“你走吧。”
秋枫想说句“保重”,却觉得这两个字若真说出来是多么的可笑。书生一辈子,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别的话,最终,也只能沉默着离开。
六月初三,阴,正午时分,薛功成被斩与菜市口,秋枫派了人收了薛功成的尸骨,悄悄拉出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