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太子带兵出京,京城里面就没消停过。
先是跟满清议和一事,崇祯被御史们指桑骂槐,喷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不得已,献祭了陈新甲了事。
之后好不容易太子打出了一个开封大捷,谁知道御史们又接连上书抨击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太子擅自斩杀左良玉,到征收商税,再到现在的逆商卖国案件,每件事都能被拎出来做文章,弄得崇祯不胜其烦。
崇祯作为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帝,当然是不甘心大权旁落到太子手上的。但是崇祯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御史文官真的这么忠心耿耿,想要把权力从太子那拿回来还给自己。这帮子所谓的“正人君子”要是真的有这份忠心,夺营之变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缩了卵子,在朱慈烺面前连硬话都不敢说一句?还不是现在自己的太子动了这些官儿的利益,这才狗急跳墙,出来搞事。
崇祯也不是没有在心中谋划过把自己儿子关回深宫,让自己重掌大权的方案。
然而遗憾的是,崇祯发现几乎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案。因为他现在手里没有绝对忠于自己的武装,就算趁着朱慈烺进宫请安的时候安排太监把太子拿下,皇城外的那些东宫军又有谁能镇得住?
至于调外镇兵马入京,那更是头昏到了极点的败招。就现在明末这些骄兵悍将,这要是让他们看透了京城的空虚无力,那自己就可以准备做汉献帝了。
因此,现在的政局,看似皇帝和太子存在着权力之争,但实际上,太子已经成为了崇祯唯一可靠地武装支撑。父子二人一人负责提供政治合法性,一人负责提供军事武装,两人已经在事实上结成了一个面对既得利益团的父子联盟。
如果说在朱仙镇大捷之前,崇祯对这一层面认识的还不够的话,那在大捷之后,崇祯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的仗,朱慈烺可以,自己收不上来的税,自己的儿子能。在面对文官系统的时候,朱慈烺和自己都是代表着皇家的利益,自己现在必须支持自己的儿子,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父亲,更是作为一个盟友。
崇祯一听上奏的是这龚鼎孳,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弹劾太子的。
崇祯既然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的儿子站台,当然就不会给龚鼎孳说话的机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爱卿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奏章里面说。其他爱卿可有要事启奏啊”
龚鼎孳仿佛料到了崇祯的反应一般,既没有答话,也没有后退一步站回原位,而是就像个雕像一样,静静地立在那里。
崇祯见这龚鼎孳既不答话,也不退回原位,心中不由大怒,抬起右手,虚指着龚鼎孳,刚想出言斥责。
没想到,朝堂之上的科道御史们仿佛得了信号一般,突然齐齐地向前了迈了一步,乱纷纷地说道:
“臣有本奏,东宫受奸邪蛊惑,行乱政,用小人,请陛下速速召回东宫!”
“臣有本奏,东宫行事不合国朝法度,请陛下召回东宫,解除东宫麾下将领兵权!”
“臣有本奏,。。。。”
在场的文官,有一多半都站了出来,高声地弹劾太子。一个个声如洪钟,须发皆张,仿佛太子是十恶不赦的奸徒,他们自己则是执剑卫道的勇士一般。
“你,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崇祯即位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他爷爷万历可是没少经历这种事儿,此刻是又惊又气,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泛起一片潮红,举在空中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大太监见状担心崇祯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在朝上,赶忙上前宽慰“皇爷别气坏了身子”,还有的则挡在崇祯身前,怒目圆睁,尖声说道:
“好大的狗胆!你们难道要凌迫君上不成?!”
这太监也是好心,但可惜,他不是魏公公,文官们被他这么一喊,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的鼓噪起来。
龚鼎孳见时机已成,高昂起自己的头颅,回身对着自己的清流同道,高声说:
“诸位,我等读书人,学的就是圣贤的道理!现在储君在外被小人蒙蔽,行事多有荒悖,今天正是我等正人践行圣贤之言的时候!”
说完,又扭过头来,向前着崇祯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内阁大学生蒋德璟一向忠于皇室,见龚鼎孳这些清流小将闹得委实不像话,首辅周延儒又是一副生怕惹火上身的模样,只得自己出来拦住龚鼎孳,厉声说道:
“小子,难道你连忠君的道理都忘了吗?!还不快快退下!”
蒋德璟年纪比龚鼎孳要长二十多岁,又是科场的老前辈,叫他一声小子并不过分。若是平时,蒋德璟靠这身资历就能压得龚鼎孳服服帖帖。可今日与往时不同,这些御史清流已经串联在了一起,蒋德璟面对的不是龚鼎孳一人,而是朝中所有的清流,他的资历威望就有些不够看了。
果然,龚鼎孳先是冲蒋德璟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老前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正所谓,武臣死战,文臣死谏。现在储君被奸邪蛊惑,陛下迟迟无法下决心召回东宫,我等文臣正当以死相谏,此乃古仁人之道,还请老前辈不要阻挠!”
蒋德璟一把年纪,气的怒目圆睁,连声说道:“不像话,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们这样闹下去,朝廷的法度还放不放在你们的眼里了?!”
龚鼎孳冷哼道:“老前辈,现在败坏法度的不是我们,而是太子!选官之责,自有吏部,岂有将国家名器私相授受的道理?”
明代任官虽然分清浊,但是并没有明确的律条规定,举人就不可以做巡按的,所以这事儿拿到台面上,就不能说朱慈烺任举人为御史巡按,而要说朱慈烺不经吏部,私相授受。
蒋德璟还想出言反驳,然而龚鼎孳已经没有兴趣再和这位科场老前辈纠缠下去了。
只见他绕过蒋德璟,向前疾行几步之后,猛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陛下,还请召回太子!”
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便将头埋在两手之间,摆出一副跪地不起的架势。
“还请陛下召回太子!”
登时之间,奉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场中此刻还站着的都是各部的尚书还有下属各司的事务官。
这些官员都是有具体负责的实务的,平素就十分看不起这些只会指手画脚的御史,私下都称他们为“乌鸦”。虽然他们也觉得太子做事有些出格,但也绝不会为御史们火中取栗。
如果是万历和天启两位爷遇到这种场面,极有可能直接起身回到后宫,把这些官儿们晾在这不管。反正这两位爷早就看透了这帮清流的凑性,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了,也不在乎再被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