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佑道:“小兔崽子,还记得当年你拜我为师时,我和你说过,在你之前我也收过几个徒弟。”
燕罗脑子转了一下,想起当年陈天佑确实和他提过此事,又道:“可是,我好想记得你说过你之前收的徒弟,都死了。”
陈天佑点点头,看着石青鱼道:“好像快十年了,咸亨元年,她全家老少被林肆屠杀干净,我在死人堆里发现就她时,还剩一口气,救了她一命。她为复仇,拜我为师,我本想着她若按着我指的道路走下去,必然无人可挡。可她沉浸于杀戮复仇,跟了我三年就贸然找林肆复仇,就没了消息。我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没想到……”
“闭嘴!”石青鱼打断了他的话,“我当年拜你为师时,就说的很清楚了,我当刺客只为杀了林肆,你只管教我最快的方法就是了,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你所谓的刺杀之道,有什么用?我不要等十年八年,我要报仇。”
陈天佑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急于求成偏了邪路,杀气攻心,走火入魔。林肆是什么人物?残君阁阁主,顶尖甲等刺客,若没有脚踏实地修行十几年,你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石青鱼怒极反笑,似颠似狂:“脚踏实地?陈天佑,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反反复复和我说着你当年何等风光,如今落了个人鬼模样。对你来说,我也不过你用来证明你过去虚名的工具罢了。我的血海深仇,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一番说辞,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陈天佑的痛点,他竟哑口无言,老脸惨白。
看着陈天佑这副表情,石青鱼冷笑一声,反问道:“陈天佑,我只问你,你的刺客之心是什么?”
陈天佑被她反问,嘴角抽了一下,欲言又止。
“说不出来吗?还是你不敢提?”石青鱼瞧着陈天佑的表情,“那我来告诉你,你如今做了刺客,还是训练我训练这个叫燕罗的小子,为得是虚名,你只为名而刺!”
石青鱼又道:“什么是刺客?放不下名节荣辱,忘不掉喜乐亲故,斩不断这肉身凡胎的拘束,永远不是刺客!”
“你……”陈天佑摇头道,“错了,错了,你已经越走越远了……”
石青鱼又冷笑几声,盖上衣帽,转身便跃上高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陈天佑赶忙要追,可一旁的古墨北连忙将他挡下,劝道:“陈老先生,还是不要追了,我了解她,这时候可千万不要火上浇油。”
“唉……”陈天佑长叹一口气,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使劲地敲了敲。
铁匠铺里,陈天佑将古墨北邀来一叙。
陈天佑请古墨北坐下,吩咐燕罗泡壶茶,这才问道:“当年,她不听我的劝导,私自去刺杀林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古墨北回忆道:“那一年,我出师离乡,云游四方,大概就是咸亨元年到了庐州,也就是到那的第一晚,在九狮桥下遇见了被人追杀的石青鱼。当时她左脚筋骨伤的不轻,我见到她时候,她几乎挪不动一步,我当时就负着她躲开了追杀。”
陈天佑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当年我想着石青鱼的轻功身法实在平庸,若单是她一人,必然逃不脱林肆的掌心,不过有你这样身法鬼魅超群的人相助,那就另当别论了。”
古墨北又道:“我救了她时,她只冷冷地告诉我,她是被残君阁阁主追杀,我若想活命,就不要管她。可我当时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知道残君阁是什么深浅,全然不顾青鱼的警告,就在城里租了个小宅子安置她,平日里就卖些手艺赚钱过活。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她的伤也痊愈,我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她当时愣了很久,才说想来荆州飘血楼做刺客。”
陈天佑和燕罗惊了一跳,忙追问道:“她是飘血楼刺客?”
古墨北点点头道:“是,后来我便陪她来了荆州,她就寻到了飘血楼,如此过了这么多年,已然是飘血楼甲等刺客了。”
陈天佑若有所思,隔了半晌才道:“这才七年光景,以石青鱼的修行资质,断然不可能七年时间就能到飘血楼甲等级别,这些年她怕是还有其他遭遇。”
听了陈天佑此番言语,古墨北面露些许怜惜悲痛神色,叹了一口气道:“倒也不能算得上什么遭遇,只是石青鱼她自来了荆州之后,性情大变,只和我说刺客之心,本就该没了情欲牵挂,万物皆轻,才能所向披靡。自那之后,她便沉溺于杀戮之中,每每我遇见她时,她全身都沾满血腥气息,只五年时间,就已是甲等刺客。”
陈天佑听了,痛惜至极,道:“果然,杀戮熏染,杀气攻心,虽然实力可增,但仍不过是揠苗助长,根基便彻底坏了。”
古墨北又道:“她也觉察自己实力很难再上一步,便说凡人之情感欲望,甚至世俗道德束缚了自己,只要斩断了一切世俗牵挂,才能区分刺客与凡人。之后,她为了斩断凡人根结,嫁了荆州豪门,做了风光奢华的正房夫人,又在一夜间屠尽满门;又化作街边乞丐,成日受风吹雨打,遭人白眼驱赶;如今她又去了烟花巷做了不求金银的花魁妓女……”
听到这里,燕罗才恍然大悟,惊道:“怪不得那天在醉满楼,你才为了石青鱼一掷千金。”
古墨北双拳攥得嘎嘎作响,双目泪光强忍着,只是道:“她如此竭力作践自己,无非就是为了放下一切,我实在心疼她这样。”
陈天佑长叹一声,道:“她这样,已经再无精进之力,一步一错,再难回头。如此作践自己,伤了自己也伤了其他人。”
古墨北心有不甘,追着问道:“老先生,青鱼这样,真的没法挽回了吗?”
陈天佑摇摇头道:“虽然我也很想,但是事实已无法挽回。当年我收燕罗为徒时,他也是杀气攻心,走火入魔,即便他陷得不深,我也耗费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把他的杀戮心驱逐干净,重铸了根基。但石青鱼,已经回不了头了。”
陈天佑念起这个曾经付出了太多心血的徒弟,也是心怀愧疚,只是道:“当年,我以为石青鱼死后,也是自责悔恨很久。方才她说的不错,我这辈子,为名而刺,为名而活,自从我身体残废不复当年,便一心寻徒,只为了重振虚名。她与潜心追寻刺客之道的燕罗不同,她一心复仇,刺客却只是她复仇的工具,我却强灌输她这些本不该是她的东西,师徒二心,这结果还能怨恨什么。”
古墨北心痛至极,却仍旧不肯放弃,又追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复仇成功……”
陈天佑打断他的话:“别说以她现在已经坏掉的根基和再难进步的潜力,就算日后她能刺杀林肆成功,可如今她杀戮熏心,已然是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回不去了。我奉劝你一句,你若对石青鱼有情,还是早些罢手,别荒废了大好时光。”
古墨北抱紧双拳,坐直身子,道:“石青鱼来荆州后,虽避着我,但每逢走投无路时,还会来寻我援手。老先生知道她已经被杀气熏染,可距庐州时候已然有七年光景,她至今虽说冷漠无情,可心智尚全,还分得清是非对错。若我此刻离了她,她没了最后一道倚靠,老先生舍得狠心,我古墨北舍不得。”
陈天佑神色略有激动,反问道:“白痴,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说的要斩断一切束缚,而你就是她最大的心障!你确实让她没有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若她一日狠心,你也必然成她刀下游魂!”
古墨北听得大笑一声,道:“老先生,若这我还看不出来,我这三十年岂不是白活了?你放心,就算世人皆弃她,我也不会任她死活。就算她想杀我,也得问问她知不知道我古墨北的深浅。”
陈天佑看着他大笑神色,忽的自嘲一笑:“石青鱼……没遇上个好师傅,却遇到了一个值得依仗的好朋友。”
陈天佑转而问道:“之前你找我的事,石青鱼并不知情吧。”
古墨北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插手她的事情,只是我见她对那匕首中意得紧,便私自来找你,哪知道她却朝燕罗动手了。”
陈天佑道:“以她的性子,庐州刺杀失败之后,她是绝不会来见我的,所以她也只会去找燕罗偷招。”
旁听了许久的燕罗忽的惊道:“啥?偷招?”
陈天佑反手一拐杖敲在燕罗头上,训斥道:“王八羔子,和你师姐交手那么多回合,别和我说你没看出来什么端倪。”
陈天佑这么一说,燕罗顿时反应过来,之前与石青鱼交手时,她本就有一击必杀的能力,却三番五次放水,而自己也鬼使神差地抵挡她的杀招,想来也自然是与她师出同门,才会有那样莫名其妙的预测。
想到这,燕罗也是一拍大腿,直骂自己白痴。
陈天佑道:“石青鱼怕是不愿见我,既然如此,以后石青鱼尽可以找燕罗偷招好了。”
言罢,有转而吩咐燕罗道:“以后若是你师姐来找你过招,放开手尽管把我教你的施展出来,你师姐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古墨北闻之大喜,连忙起身抱拳谢道:“如此,多谢陈老先生了。”
又转而抱拳对燕罗道:“也幸苦燕兄弟了。”
燕罗听了古墨北这话可不乐意了,怒道:“他姥姥的,小爷怎么就辛苦了,别以为我打不过那个石青鱼!”
陈天佑一拐杖抽到燕罗嘴上,道:“你就是打不过你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