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漪此刻再难遏制住心中恐惧,一声尖叫后,顶开已经晕死过去的燕罗,歇斯底里地推开房门,逃进雨幕中消失不见了。
滂沱夜雨,穿过屋顶的漏洞。雨水缓缓流荡,和着丝缕血水,稀释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味。这暴雨,来得突然,去的也很突然,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骤然停歇。
躺在地上的燕罗微微抽动一下,双目一睁猛地跃起,这才发觉怀中的沈微漪不见了踪影,他不由一惊赶紧回顾四周,除了双目空洞无神的荣长松与三具死尸外,并没有发觉她的身影。不过敞开着的大门与门青石上一对凌乱的血脚印,燕罗估摸着沈微漪应该是畏惧至今逃了回去。
“荣老哥,你还……好吧。”燕罗看着面色惨白的荣长松,低声问道。
荣长松机械的转了转脑袋,转而又将头低了下去,不言不语。
燕罗将散落在屋内的獠牙匕首一一回收,将锁在荣长松琵琶骨上的铁环斩断摘下,如此钻心剧痛,他也不吭一声不抖一下,任由铁器摩擦筋骨穿出血肉。亲眼见着妻子被范田广凌辱奸杀,女儿被扭断脖子,荣长松如此神智俱创,哪里再有什么正常反应。
燕罗道:“趁着还没被官府察觉,我们还是趁早把嫂子和小丫头……葬了吧。”
听到此处,荣长松终究是有了些反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轻轻地将妻子与女儿的尸首从血泊中抱起,擦拭干净她们身上的血渍,换上了平日里干净的衣裳,这才用草席将二人尸首卷好,与燕罗趁着天色刚亮,用独轮推车将两具尸首送出了城外。
荆州城墙下,荣长松跪在妻女目前,口中喃喃,翻来覆去“我错了”,“我害了你们”
燕罗见他哀火攻心,草草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将衣衫浸红一片,就赶紧道:“荣老哥,你的伤,还是得赶紧处理一下吧。”
荣长松忽的转身,朝燕罗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恩公为我报仇雪恨,请受我一拜。”
燕罗吃了一惊,赶忙去扶,可荣长松此刻心神激荡又失血过多,这一跪一磕,体内气血不畅又晕死过去。
燕罗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荣长松背回城内,可荣长松家破人亡,哪里再有他容身之处,思量之后也只好将他带回铁匠铺了。可没有想到,许多日不见踪影的陈天佑竟安安稳稳地坐在铺子当中,仿佛早已知道燕罗将要回来。
“小子,范田广遇刺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到飘血楼了。”陈天佑好像对荣长松的事情毫不在意,只是对燕罗如此道。
燕罗将荣长松放在床上,忽然才反应过来,对成天有道:“原来这些天你消失不见,是故意的。”
陈天佑起身将荣长松的伤口检查包扎,道:“当然,你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能全凭一己之力没我指点,亦能扭转劣势刺杀得手,这飘血楼乙等刺客之名,你配得上了。”
此时此刻,燕罗仿佛没有任何兴奋,只是看着苍白虚弱的荣长松道:“我听范田广临死前,曾道他和荣长松都是残君阁的刺客,那他又怎么会将荣长松灭门?”
陈天佑道:“你在残君阁行事也不过才几年时间,那些狠辣阴冷,你怎能触碰的到。还记得残君阁如何定义‘叛逃刺客’吗?”
残君阁的规矩条条框框并不少,自当年从训练营走出来成为正式刺客后,燕罗也只在意那些等级攀升的规矩,其他的规矩也都渐渐淡忘。
陈天佑道:“残君阁中,对残君阁怀有二心者、不服从高等刺客者、三年未归阁者且无信者皆为叛逃刺客。违者断手筋脚筋、割舌挖眼,若有成家者灭门,凡缉拿叛逃刺客者无论等级,皆赏金千两。”
燕罗听陈天佑讲起,再联想荣长松的遭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原来荣长松真的是残君阁的刺客。”
陈天佑摇了摇头,道:“这人的身手,估摸着当年撑死也不过丙等刺客,背离残君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想要洗掉刺客的身份,终究是太难了。”
燕罗想到被范田广凌辱虐杀的荣长松妻女死状惨烈,还是道:“可是……我们刺客一行,不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杀妇孺老幼吗?为什么残君阁还要对叛逃刺客灭门。”
“呵”陈天佑轻声笑了一下,“不杀妇孺老幼?如今刺客,早已不复当年……残君阁若不如此,又怎能震慑麾下刺客?看看你那个拼了命也要加入残君阁长老会的朋友李三九,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提及李三九,燕罗才猛然警醒,初时见李三九为了个姑娘甘愿殚精竭虑几个月内连断三庄甲等刺客的生意,甚至断指毁容,他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看到荣长松的下场,燕罗终究明白为何李三九能负担得起那般后果。
忽的,燕罗一拍脑袋“哎呀”一声,转就往外跑。
陈天佑面色稍变,问道:“天刚亮,你要做什么?”
燕罗道:“我醒来的时候,沈微漪不见了踪影,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安全回沈府了?”
陈天佑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燕罗步子一滞,回头问:“你这什么意思?”
陈天佑道:“以你现在的样子,还能走得动几步?”
陈天佑话音还未落,燕罗体内被范田广几番垂死重击造成的伤势忽的加剧,剧痛从四肢百骸喷涌出来,他这口气强吊着整晚,回到铁匠铺坐下没多久,这突然起身终究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