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昌明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竟会这么巧,幸好这些女孩的身份他都排查过,应该和元家挂不上号,只是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沐卉此时哪知台下动静,她只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抬腕低眉,轻舒云手,笔走游龙绘丹青,典雅矫健。
起笔收锋,一手书法飞白苍翠,此时正待身旁做书童状的茹雪将卷拿起展示,便能退场,谁知台下竟有人开口了。
“夕雾姑娘的字端庄精劲,初具风骨,自称一体,是某未曾见过的,还请姑娘将书卷送近些来,某想品鉴一番。”元烨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此话在他说来十分自然,没有半分亵渎之意。
沐卉回头看了一眼黄嬷嬷,见她点了点头,便抱起书卷,乘着小舟上了岸。
这远看只道气质扮相相似,两人走近了才发现五官也十分相似,竟如兄弟一般。
众人心里不由得有了些狐疑,段昌明也不免有些疑虑,这小娃当真与元烨无血缘关系?
“哈哈,段大人好生见外,这般盛会怎能漏了在下!”一道豪爽洪亮的声音破空而来,引得众人一惊,何人这般放肆。
唯有段文宣一人呼吸急促了些,掩埋在琉璃灯的碎光下,整个人如同覆盖一层阴霾。
只见一名红裳青年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十几名侍从,气质凛然,洒脱行来。
是他!沐卉刚好离得近,正好对上那青年的视线,吃了一惊,那人她曾见过,便是在她被掳之前在家中,他还提醒自己要小心,没想到一语成谏。
“你是何人,怎的私闯民宅?”段昌明见来者气质非常,曾是将士出身的他自然嗅得那群人身上那股血气,这别院的侍卫恐怕已被解决了,此人来者不善!
“我乃锦熙候世子,乐正鸣。”
青年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为何?
原来先帝时期,时局动乱,先帝便亲封了三位将领,三公鼎力,匡扶大辰。
一为领兵击退倭寇,文武双全的安国公。安国公一门本是书香世家,父亲为先皇太傅,知识渊博,他本身也是先皇伴读,后倭寇进犯,朝中无退敌之术,他便临危受命,上了战场。
可惜因早年受过暗伤,待到倭寇臣服之后便英年早逝,只余下一女。太皇太后怜其自幼失怙,加封她为荣安郡主,养在身边,及笄之后,赐婚太子,次年生下太孙,圣心大悦,可谓一时荣宠之极。谁知后来世事无常,太子造反畏罪自杀,太子妃也随之而去,余下太孙年幼误食了有毒之物,伤了脑子,如今痴痴傻傻的养在宫中。
一为奉旨削平反贼番王,战功赫赫的鲁国公。此人出身草莽,却行事勇猛果敢,富有远见,家中嫡女嫁给了当时不过是普通官兵的元奎,如今元奎位居高位,他女儿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先太子谋反一事经他镇压后,先帝心生芥蒂,他便顺势而退,告老还乡。
最后一位便是镇守北疆,被称为大辰战神的晋国公。晋国公一门忠烈,先祖曾随开国皇帝打天下,在朝中是元老级的存在,无人能出左右。
晋国公膝下子女四人,嫡女唯有一个,早年嫁给了锦熙候,难产而亡,留下乐正鸣,便是他唯一的嫡亲外孙。锦熙候优柔寡断,在朝中不过任个无实权的职务,晋国公怕他教坏外孙,一出生便将乐正鸣养在身旁,亲手教导,便是嫡亲的孙子也不过如此。
晋国公今年因身体年迈,请求告老,当今圣上不允,只让他留京修养。而乐正鸣也于去年皇帝亲封刑部侍郎,在京任职。
如今朝堂之上元相国一人独大,惟有晋国公能与之抗力,便是如今晋国公不理朝廷之事,也无半人敢小瞧于他。
段昌明早年跟着元奎行军打仗,几年前剿灭一窝土匪,获得提拔,任太原刺史,明晃晃便是元相国的人。
今日乐正鸣突然出现在这里,来头不妙。
虽有元奎做后台,段昌明也不敢拿大,只好陪着笑脸,请乐正鸣入座。
乐正鸣经过元烨身侧时,突然对着沐卉畅然一笑,道:“你怎么也到这来了?可知你家人对你十分挂心。”
众人如雷击一般,怔愣原地,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沐卉听闻乐正鸣提起自己家人,神色激动,眼眶微红,正要询问,却又听他言:“在我身边好好待着,早叫了你不要乱跑,被狗叼走都不知道。”
段昌明听他指桑骂槐,气的面色涨红,却不敢反驳。
沐卉乖巧的走道乐正鸣身后侍立,低眉顺眼。
“接下来是做什么?选花魁?这个好玩,让姑娘们都出来,让大人我见识一下。”乐正鸣手执琉璃杯,慵懒笑道。
他身旁侍从了然,乘舟上了画舫,不多时,黄嬷嬷便领着姑娘们都上了船头,一字排开,当真花红柳绿,各具风情。船缓缓靠岸,上面的人一个个下了船,姑娘们见坐在主位上的乐正鸣,皆羞红了脸,尽量展示婀娜的身段,不时偷看一眼。
“你们当中,可有叫黄岁阑的。”乐正鸣却无心欣赏,只问道。
“奴家便是,见过公子。”一名女子娇羞怯怯的上前福身,束腰不盈一握,端的是风姿楚楚,原来正是那名弹琵琶的女子。
“你可是齐衡县黄太学之女?”乐正鸣又问道。
“黄承德正是家父。”黄岁阑道。
“那就对了。”乐正鸣抬手,身后的副官递来一本锦册,他随手翻阅了一下。“这里还有谁是被强掳强卖来的?”
众女面面相觑,面露迟疑,也吃不准这世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薇出列道:“我是昭武知县孙理应的嫡长女!我继母和这些人相勾结,把我卖了!”她憋着这口气很久了。看现场这两匹人马,明显不对付,而眼前这名世子也是占着上风,她要么死,要么回去弄死那个恶毒的女人!
“很好。”乐正鸣笑着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们似乎得到了鼓励,又陆续有几个出来道了身份,竟十有三四是被强卖强掳而来的。
段昌明一干人等顿时面如土色,未等他们反驳,又见有人来报人带来了,乐正鸣道:“带上来吧。”
不多时,两道熟悉的身影被带到乐正鸣身前,正是三金和四喜。
“三金哥…”沐卉失声叫道,又连忙捂住嘴巴。
乐正鸣对着段昌明道:“五年前黔和一带发生土匪杀人事件,当时只是参将的你带兵前往剿匪,后上交人头一百三十二个,称将匪窝全灭,得以升职。而事实上,这一百多口人命,却是那边山坳中鲁家村的良民,幸好有这兄妹两名活口,历经千辛上京告状。”
段昌明梗着脖子道:“欲加之罪何况无词,这两人也不知是你从哪里找来,说我杀良冒功可有证据。”
“你打的倒是好主意,那鲁家村与世隔绝,便是死绝了也没人发现,你命人割了头之后便一把火把村子烧了,可惜你们性子太急,走得太早,老天爷看不过眼,你们一离开便下了场暴雨,村子没被烧尽。如今罪证便在那鲁家村中那些失了头颅的尸体上。”
“你简直丧心病狂,连襁褓孩儿都不放过,那日过后,难道没有梦到我的族人来寻你复仇吗?”三金眼里迸射出恨意,戾气横生:“幸好我和妹妹当时在玩抓迷藏,躲在了米缸中,四喜便是当时看了村中惨状,才得了失魂症。”
伴着三金的描述,河面上突然刮来一阵冷风,阴测测的,湖面上的荷花好像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正无声的望向段昌明,众人吓得一哆嗦,明明是炎夏,却感觉身子一阵阵的发冷。
段昌明此时撑不住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学生有事要报。”猝不及防的,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段文宣突然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呈给了乐正鸣。“我要告段昌明逼死发妻,贪污受贿。”
“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段昌明挣扎着支起身子,难以置信吼道。
“四年前,你为了飞黄腾达,听信这妖妇所言培养瘦马,我娘不同意,你便伙同这妖妇给她下药,趁我出外就读,让她命丧黄泉。你不是我爹,我爹已经死了,早在五年前你赤红着眼回来,说你要发达,便已经是被恶鬼附身了!”段文宣激动道!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段昌明众叛亲离,如被抽走了生气般,汗如雨下,伏不能起:“报应…都是报应…”
“大人,奴家是冤枉的啊,奴家只是后院女子,哪里懂得什么下药瘦马的!”卢氏慌忙跪下,梨花带雨道。
“你也不用急着撇清,扬州卢家乃当地首富,最有名的便是养瘦马,此番我前来,为了不只是段家之事,你们卢家干下的龌蹉事也不少,就说你隔壁跪着的这兄弟,眼袋深黑,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估计手里也少不了几条人命。”乐正鸣嗤笑道。
他站起身来,取出怀中令牌,上面写着‘违令者斩’四字,正是皇帝御赐的金牌,众人连忙跪下,高呼万岁!
“太原刺史段昌明,杀良冒功,强抢民女,贪污受贿,杀害发妻,奉皇上旨意,拿下段昌明,即时押送回京,其余皆看守。”乐正鸣一声令下,只见进来无数番役,现场所有人一步都不能乱走。
又有副官来报,已经封门,各门派人把手,院中奴仆已被控制。
乐正鸣发号施令,命人分头按房查抄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