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低着头,看着地面而非前方,双手僵硬地握着缰绳,那声“君侯”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本应是尊贵的代名词,但他听到的却满是失望。
人可以承受许多压力,哪怕是折辱,但最让人感到愤怒的,无力招架的,还是误解。
不是你的罪你要承担,不是你的错你要承认,还毫无辩解的机会,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张口说出来,别人却不相信。
别人不相信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对他感到失望的,却偏偏是相伴三载的知己。
“呼”
他以手掩面。
“我何错之有?”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确实不是什么善行,但他自认问心无愧。
一报还一报,自己的行为,皆是正当防卫和正当复仇,名正言顺,放到谁身上都得这么做,谁都如此,绝无例外!
他抹掉眼泪,双腿一夹,打马飞驰在官道上,寒风夹着小雪粒在他的脸上冲击着,清新的气流灌入他的肺叶,与他的血液相融合。
他试图用这种方法将心中的委屈和悲愤驱逐。
冲过灞桥,冲过浐河,才勒住了缰绳,慢下脚步来。
他大口喘着气,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大笑起来。
太阳斜斜地照在雪堆上,白色的雪,橙色的光,呼出的气,冬天在这世上留下的最有力的象征。
所有仆役,在家主起来之前,便要将府内上下打扫干净。
崔若萱刚刚从榻上的被窝里爬出来,朦胧中依稀记得何明远早早地就跑了出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在她梳洗的空当儿,婢女把早饭端了上来。
热腾腾的馄饨晶莹剔透,十分安静地窝在茶褐色的汤里。
蒜苗,青葱,用作点缀,飘在水面,就像海上的仙山。
纯白色的瓷盘内放着三张小饼,在烤制之前便撒好了一层芝麻。
大户人家没有饥饿的概念,也没什么可忙的,从来都是量少次数多。
每顿饭都不会吃饱,闲来无事,便可吩咐厨房去做。
晒着太阳,喝着茶,翻两页书,知识这种东西自古以来便不是饥饿的产物。
书中自有黄金屋,却不知黄金屋中才有书啊!
若是饿的紧了,人都要吃,那还顾得住书本?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先填饱了这小怪物的肚子,以免她吵闹。
“红儿,去问问仙芝,问问他阿郎何处去了?今日不是休沐吗?为何出去的这么早?”她一边喂着孩子,一边说道。
女婢应诺一声便退了出去。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在何明远出征的那段时期,崔若萱便经常将这首歌唱给采薇。
这首一两千年前的诗歌几乎就是专门为她写的。
她的阿爷一年到头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几面,为了什么啊?还不都是北方的玁狁?
一家人提心吊胆,为了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北方的玁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整天听着这首歌,连她都不自觉的跟着牙牙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