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城伯府邸,陆准的卧房内,冯谦坐在床头的一张方凳上,默默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陆准出神。眉头微微的蹙起,眼神很是复杂。
从锦衣卫诏狱回来,陆准就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绝大多数时间是昏迷着的,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疼醒过来,而后昏昏沉沉的迷糊过去。可即便是昏迷的时候,冯谦也能轻易的看得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当然,陆准这样的人,是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的,即便是昏迷之中,潜意识里那强烈的自尊也决不允许他呻吟出声,刚强的让人看得只觉得一颗心一抽一抽的疼。
由于伤势太过严重,不仅耽误了治疗的时间,而且伤处还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二次伤害,等闲的郎中都不敢轻易接诊,宫中的御医就更是指望不上。记得当日郎中一句要截肢,把冯谦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
实在是没办法,只得一边先请京中的郎中们替陆准止住伤势的恶化,一边将远在南都的张行简急召入京。这一耽搁,就又是足足的半个多月过去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随着张行简的入京,陆准的伤势终于得到了控制,也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人也不再昏昏沉沉的,总算是有了清醒的时候。
看着终于清醒过来的陆准,冯谦也总算可以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你这是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陆准又何尝不想问自己这一句话?
但此时此刻,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哪怕这双腿真的废了,他也不能后悔,不该后悔。
见他闷着不肯吭声,冯谦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这一次的事情,我们本不该用这样激进的法子。我从你接任千户的第一天就告诉你,做事要稳妥,不要总是以命搏命。你总是这么闹腾,这怎么能行啊?”
“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否则,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陆准脸上的表情带着愧疚,但更多的,却是冯谦再熟悉不过的那副撞碎了南墙也绝不回头的坚毅,“冯谦,你是了解我的,我没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习惯。我的命,必须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头。以前,你总是跟我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要思危、思退、思变。你是为我好,我知道。可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想要退路。我给自己留一步退路,就意味着我的敌人能朝我多逼进一步。比起张太岳,我的缺陷太多,是与生俱来,改变不了的。而他呢?他比起我,优势太多了。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稳稳地把我压下去。所以,我要出头,就不能再给张太岳这样的机会。换而言之,我要是不趁这个机会翻身,那就永远都没有我想要的那一天了。”
冯谦看着他,静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的确,事情朝着陆准想要的方向疾驰而去了。这一点,是冯谦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他那种激进的做法,就是比冯谦这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法子效果来得快的多。
拜陆准所赐,张居正虽然依旧是名义上一人之下,实际上是帝国主宰,门生故旧满天下,朝中党羽林立,堪称百官之师的内阁首辅,但局势于他,已经和这场风波之前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