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隽安手中犹如一根野草般轻飘飘,软绵绵的木剑,陆隽宁举起来却仿佛像是单臂扛了一株百年老树那样费力。
出剑歪歪斜斜,招不成招。
攻来的剑势虽然不猛,也足以令他手忙脚乱。
“隽宁,好一招小儿垂钓!”
听见陆明湘的挪揄,诸人再看向陆隽宁,发觉他的动作果然像稚子抛竿一般,憨态可掬,连元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使得是什么?”陆夜侯深深皱眉,侧头问陆泓,口气肃厉,“你到底有没有教过他剑法?”
“爹请息怒。并非是孩儿没有教过他,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懒惰,不思上进…”念及儿女们幼时便失了娘亲的疼爱,一直以来对他们虽然貌似严苛,但他总是未能狠心责罚,尤其是这幼子,结果比想象中更加不成器,终于在人前大失颜面。过错虽然大都在他的身上,可父亲的态度还是令陆泓感到心中酸楚,“孩儿日后定会多花些时间去教他们。”
陆夜侯仍是皱眉,望着正在运剑的两个孙儿,没有再说话。
显然是有意逗弄,陆隽康并不急于制胜,木剑如骤雨似的落遍陆隽宁的周身。
不断被木剑敲击身体各处,却毫无还手之力,陆隽宁涨红了脸,咬着牙齿,“可恶,可恶…”
“隽宁,怎么样,还不认输么?”
敲落在身上的力道愈加重了,陆隽宁挨得浑身生疼,刚想松口,猛地抬眼看见陆隽康眼里的得意洋洋,想起了红殊,忿然大叫,“不认、不认、不认!”
忍着疼痛向前迈进了半步,拼命想要还击,陆隽宁伸出的左手也捏成了拳头乱挥起来,张牙舞爪的,更不知道此时是使得哪家的功夫。
“简直不成话,住手!”这宛如村妇斗殴,疯汉打拳的动作,陆夜侯再也看不下去。
“还不停手!爷爷让你们停手,听不见么!”陆隽康大喝,跃到二人中间,一下子把陆隽康拉退好几步远。
陆隽安用另一只手箍住扑过来的陆隽宁,要把两人都拖向亭子,“比试已经结束,大家都是兄弟,不要再闹了。”
“等等,”陆夜侯忽然开口,“庭芝,你也和兄弟们试试。”
陆庭芝一愕,“可我不会用剑啊…”
“一招也是招,就用你曾使出的那一招。”
那只是在情势危急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骤然迸发出的一股力量,绝不是他可以运用掌握之能,陆庭芝嗫嚅,“可是…”
刚说出可是两个字,就被陆夜侯打断,“别可是了,老夫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爷爷,大哥,再让我陪庭弟练一回吧。”看着踌躇了半晌,缓步而来的陆庭芝,陆隽康笑了笑,“庭弟生得如此清俊秀雅,又这般文质彬彬,真是好一副状元郎的模样!”
此刻明明比的是剑术,陆隽康却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
但对于因为无缘功名而痛失所爱的陆庭芝来说,无疑像是一把冷锐锋利的尖刀,扎向心头的疤。
握着木剑,陆庭芝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迷惘。上一次握剑,他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恶人作恶,心中热血如沸。可现在,他感觉所有温度都从心口的疤丝丝点点的淌出,从前看不到希望的孤寒士子,此刻没有胜算的门外汉,都像举起的手臂一样无力和沮丧,不知为何而握剑,不知为何而奋战。
他的动作没能比陆隽宁好看上多少,却明显还要柔弱了几分。
和方才对付陆隽宁一样,陆隽康仍旧不急着分出胜负,似乎也打算陆庭芝丢尽脸面。
众人刚才对陆隽宁的讪笑还回荡在耳中,此刻像是变得更加的放肆。陆庭芝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胸口沉闷无比,炙热无比。
“好了,也差不多了,你该认输了。”陆隽康的笑声也朦朦胧胧传入耳朵。
那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
压抑,难以形容的压抑。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窜遍陆庭芝的全身,他的手臂一抖,刹那间剑气纵横,直扑陆隽康的面颊。
慌忙之间,陆隽康闪电般倒仰,猛然踢出。
陆庭芝向后飞出数丈,栽入池塘,激起一阵涟漪,与数声惊呼。
飞掠过池塘,探手把陆庭芝的身子从池中抓出,陆隽安推着陆庭芝的胸腹,看着水不断从陆庭芝剧烈咳嗽的口中呕出,脸上的焦急之色逐渐消去。
等陆隽安再抬头,皇甫萱和元希已奔了过来,陆夜侯也站起了身。
陆隽安看了一眼慢慢踱近的陆隽康,叱了一句,“你怎么如此不分轻重?还好庭弟没事。”
“哥,我是无心的。”
“你快向庭弟赔罪,再陪他换件干净的衣衫。”
陆庭芝张开眼睛,想要摆摆手,手指一动,紧紧攥在掌中的东西就滑了出去。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在跌入池中之时,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这样一件东西。
“咦,这是什么?”皇甫萱好奇地把那块比手掌还大一圈的玉璧捡起,玉璧澄澈如辉,璧上缩影了一副壮丽的山水画。
“给老夫看看。”看得兴趣正浓,皇甫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璧递给陆夜侯,偷眼看他把玉璧翻过另一面,隐约瞥见面上有几行字。
看着璧上的字迹,陆夜侯的神情一变,先是惊喜,然后是些许的疑惑,最后在眼中聚成了一缕哀伤。
“这块玉璧为什么会在这里…”陆夜侯握紧玉璧,闭上眼睛,忽然喃喃低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夙心…那就是你的意思?”
沉吟良久,陆夜侯的眼光略过所有人,朗声说道,“七日之后,老夫要在夙心生辰的当日,向你们宣布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