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侯和宋玄一走在前头,听陆隽宁和陆明湘又在身后叽里咕噜的斗起嘴来,笑着摆了摆脑袋。
当世声名最盛,武学造诣最高的二人并立在小桥前。不知多少年岁没有这般恬淡的一同面对如时光一般明灭而不可捉摸的波影。静静仰望天上的皎月,宋玄一叹道,“今夜月明如镜,月圆如璧,又有胜友在侧,实在是难得的佳景。”
“月圆之夜已过,接下来就是朔日了,再难见到这样的好景。”
听见昔日豪气干云的故友口中也说出了如此萧条的话语,宋玄一微微有些惊诧。不禁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院子里的朝颜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尘世的浪潮又湮没多少陈迹,都老了啊。
望着正在桥畔飞跑着捉萤虫的几个年轻人,口中发出时而欢喜,时而微嗔的叫喊。远处灯火阑珊的石亭,也仿佛变成了一点暖意的光晕。
“这些孩子们真快乐啊。”
“可惜老夫的快乐早已随夙心而逝。”
“人世的种种牵绊自有其乐,你若能时常体味此乐,她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快乐。”
陆夜侯忽然转过头,眼神发亮,“宋玄一,我的心底一直有个疑问。你这一生,到底有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东西?”
沉默的风再次吹皱湖面。
皎洁的明月,还有那张随花盛开的笑靥,一如当年。老人的眼神如水光一样平静,身后响起少年少女追逐的笑语,也不知答案是否融化在了风声里。
终究不变的,还有这一句,接过先师冠袍时,在心中立下的誓词。
“吾道在施,不在求。”
……
亭外悠长的日光噬掉了最后一滴露珠,结队的蜻蜓越过花园,在肥嫩得垂下大半叶片的荷花旁绕来绕去,最后又落在了碧绿的大圆盘上,一动不动。
亭中的两人也如蜻蜓一般止静。一个悠然自得的靠着凭几,摇着蒲扇,半眯着眼睛。另一个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舒服得从口中发出一声低嘶。
“湘儿呢?她又去找皇甫姑娘说话了?”
“对啊,明湘说她与皇甫姑娘很是投契,简直就是相见恨晚呢…”
陆隽怡手中的蒲扇凝在半空,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睛,笑道,“看来皇甫姑娘本事不小啊,难得有人刚认识那疯丫头没被气得半死,还能与她惺惺相惜。真是难得,难得…”
用木勺又舀岂两块冰块丢进汤碗,陆隽宁咂了一口,“你是不知道明湘这几日又说出了何等浑话…她说几个兄长全都只是会吃饭喝酒的空心囊袋,半点不如人家宋老前辈的弟子,那才是真正的剑侠模样…哼,整日整日的往皇甫姑娘那里跑,我看她是想趁机接近凌大侠!”
“她的话也没说错,凌大侠面冷心热,我也曾听闻过他的过往一二,绝非庸人俗子。”
陆隽宁又喝了一口,笑问,“哥你也懂得欣赏男人?你欣赏的不是刀子嘴,刀子心,刀子伴的女人么?”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陆隽怡手里的蒲扇轻轻敲了陆隽宁的脑袋一下,又慢悠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想着那个凌厉悍勇的红衣女子,笑说,“不过要是真的给你找了这样一个嫂子,那我岂不是更省心了。”
陆隽宁嬉笑着摇了摇头,“哥,你不用来唬我,我看这次你搞不定了。”
“好啊,你这是在逼我…”
这时,陆善疾步走入了石亭,在陆隽怡身旁躬身禀报,“隽怡公子,庄门口有个女人说有急事,定要与公子见上一面。”
陆隽宁朝陆隽怡挪揄的一笑,“刚说女人,就有女人找上门来,哥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陆隽怡起身,将蒲扇随意的别在腰带上,摆了摆手,“浑小子,等下再收拾你。”
陆隽宁咧嘴笑了笑,也翻起身来,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庄门,看见门旁站着一个姿容秀美,身形纤弱的女子,神色忧郁而张皇。
陆隽怡疑惑的放慢脚步,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要不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事,她是决不会上门来找他的。
他凝目望着女子,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恍若雪人一般冰冷,温声问,“雨檀,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雨檀紧颦的眉头,低头看着鞋尖半晌,才抬起脸,微微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怡公子,昨夜康公子为了我和另一位客人发生了争执,两人很快动上了手,那位客人当然不是康公子的对手,没两下就被康公子打倒…可是后来,康公子到我房内没喝上几杯,又有十几个人冲了进来,说是要替先前那人出气,把康公子打成了重伤,还将他扣留起来…那些人要我来通知你们一声,非要收到一百两黄金,才肯放了康公子。”
寻常的武士就是数十人也未必奈何得了陆隽康,就算是喝了些酒也不应该如此不济,难道他得罪的是哪个新贵与大人物的子侄?意识到事情恐怕并不简单,陆隽怡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问道,“你认不认得他们是什么人?”
雨檀无辜的摇了摇头,“奴家不知,先前从未见过。”
陆隽怡凝眉想了一下,又问,“他们知不知道隽康是云涯山庄的人?”
“我当时一直求他们手下留情,三番四次让他们看在云涯山庄与庄主的面上饶过康公子…可那些人好目中无人,说不管什么云涯,兔牙、狗牙…也定要收了钱才肯放人。”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取银票,跟你走一趟。”
“那奴家就在这里侯着公子。”
陆隽宁急急跟在陆隽怡的身后,低声叫道,“哥,怎么不让安哥哥去解决这件事,也好让安哥哥管教管教那个混蛋,却要亲自替他掏腰包?”
“既然雨檀已经找上了我,这事非由我去办不可了。若是让爹或隽安听说了此事,事后不止要重重责罚隽康,还会闹得庄中尽人皆知。他定会以为我有意落井下石,因此耿耿于怀,心生怨念。”
“还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破事,帮他还要帮出仇怨来,真是个无赖…我就知道那家伙行事这样跋扈乖戾,早晚也会被人教训!我才不去管他呢…”
陆隽怡停下脚步,回头盯着陆隽宁,神色中有鲜见的郑重,“你可以不管他,但你别多嘴,让爹他们知道了。”
陆隽宁撇了撇嘴,看着兄长不依不饶的目光,不耐的回答,“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