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顾柷意料的是,处于正常行为状态的顾椟是个非常乐观幽默的人。
富英要扶他上楼船时,顾椟还笑着说,
“快先回榭中拿铁镣将我铐起来,省得陛下麻烦。”
顾柷分不清他是做作还是有意避嫌,站在一旁一时也并不开口阻止。
不料铐起来的顾椟依然幽默不减,上了甲板还不忘像革命电影里烈士就义一般哗啦啦地抖动着腕间的铁铐,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顾椟边走边抖,脸上的神情郑重得仿佛正对着三架摄影机拍慢镜头特写,
杀了夏明翰……”
顾柷哈哈一笑,不顾富英和吴仁仁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接口道,
“还有后来人。”
顾椟回身看他,身上白色的单衣既轻又软,同他的笑容一样飘忽,
“臣真是有好些年没听到有人像陛下一般唱戏吟诗了。”
顾椟这一句“好些年”,一下就把顾柷刺得鼻头一酸。
——这哥们比自己还惨,不知他在这个时空被困了多久了。
“外头风冷,皇兄衣着单薄,先往舱里坐罢。”
又折过身去,在目瞪口呆的吴仁仁想出声制止前,就先行开口道,
“折腾了这些时候,朕手炉里的炭都快凉透了,你且去同富英往下庐寻些热炭来。”
顾椟淡笑着看顾柷发号施令,眉目弯得清清淡淡,
“还以为陛下是‘具有特种性格的、用特殊材料制出来的人’,不想也是怕冷怕得紧。”
顾柷看着吴仁仁和富英应声退下,回身笑道,
“朕觉悟不高,怎么能和列宁同志比嘛。”
顾椟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一动,终究没有再接话。
两人相携走入船舱中。
甫一坐下,顾椟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陛下是甚么时候发现我的?”
顾柷笑了一笑,似乎对顾椟的直截了当毫不吃惊,
“我听一个宫人说,殿下曾经要禁《水浒》。”
他微笑道,
“只要皇帝还在,哪个古人会说宋江是奴才?”
顾椟笑道,
“宣扬儒毒的材料,不禁它禁谁?”
他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羞赧,
“不过批宋江的那些话也不是我自己说的。”
顾柷点头笑道,
“知道,批宋江是老话了,旧社会批完新社会再批,七五年那会儿,全民评《水浒》,宋江直接被打成‘投降派’。”
顾椟盯着顾柷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陛下是几几年生人?”
顾柷笑着回道,
“我千禧年出生。”
顾椟这下倒是真的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到了二十一世纪,竟然还在批《水浒》和唱革命样板戏?!”
顾椟吃惊的表情实在太过夸张,教顾柷一见便忍不住轻笑起来,
“甚么呀,我在现代是搞文艺工作的。”
顾椟点了点头,抚着腕上的镣铐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二十一世纪的文艺工作还需要了解样板戏啊?”
顾柷淡笑道,
“我穿来这个时空的时候,现代正好在扶持国粹、振兴京剧。”
顾椟弯了下嘴角,道,
“我看这国粹是振兴不了了。”
他嗤嗤笑道,
“从前八部革命样板戏,其中五部都是京剧,结果怎么样了呢?最后大家还不是都看外国电影去了?”
顾柷听到这里就有点儿不自在,他想回复顾椟,
也不是都去看外国电影了啊,国产电影近些年也卖得不错啊。
只是顾椟说这话时,眼里的光芒细细碎碎,像是一把断了利刃的剑,嘴角向下弯着,有点儿轻蔑,又有点儿像在冷笑的样子,便教顾柷下意识地不想再讲下去,
“那皇兄呢?”
顾柷微笑着反问道,
“皇兄是几几年生人?”
顾椟果然回转了态度,
“我是六十年代生人。”
他的笑容中透出了一点儿无奈,
“就老舍死那年,我出生了。”
这回轮到顾柷吃了一惊,
“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