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起道被转到刑部审问,王氏整整一天没有出门。陈木枝去看她,发现王氏躺在床上,如缟木死灰,先前那丰润俏丽的少妇样子,已荡然无存,看上去整整老了十岁都不止。
“是你”王氏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母亲想说什么?”陈木枝坐在床边,平静地望着她。
“你怎么会找到玉红?”王氏低声问。
“这不重要。母亲你心中没有愧疚吗?”陈木枝眼里的王氏,复杂、难以捉摸,有时觉得她比世上最狠毒的后母亦是不差,有时又觉得她往日的疼爱不似伪装。
陈木枝见她不说话,又道:“玉红自从买进咱们府,就一直跟着母亲,母亲可算是看着她长大,却可任由她被王起道糟蹋,母亲你真的没有愧疚吗?”
王氏道:“她本可以认命,当个侍妾的。”
“侍妾?”陈木枝冷笑一声,“母亲当真是贵妇当久了,不知这些奴仆的可怜。就算她认命,她这侍妾能当几天?王起道有侍妾吗?是他不愿意纳妾,还是侍妾在王家根本活不下去,又或是兼而有之?你们哪一个又替别人想过,又给别人留过活路?”
王氏轻叹一声:“事已至此,木枝你也不用为了一个丫鬟如此义愤填膺,王起道也去了刑部,能不能囫囵着出来,谁也不知道。且玉红也并未送命,王起道这代价,也够大了。”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奴仆的命,在他们的眼里真的不能算是一条命。
甚至,不仅仅是奴仆,旁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也都不算是命,只有自己和自己家人,才是尊贵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其他一切,都是可以牺牲,也活该牺牲。
这样的人,竟然在安国公府当了六年的主母。
陈木枝悲声道:“付出代价?王汇音,你早已没了心肝,不配再得我一声母亲。没有你的配合,王起道怎能如此肆无忌惮贪没我国公府家产?欺我国公府儿女幼将我唯一已成年的姐姐毒害至死,你来与我说代价?王起道便是被千刀万剐,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这不叫代价,叫下场!”
听陈木枝直呼其名,王氏亦已知不可挽回。
她木然道:“是否贪没国公府的家产,自有官府查证,你我说了都没用。你说他害死你姐姐,我却不知有何证据。”
陈木枝猜想,王氏或许真的不知王起道谋害陈木兮一事,未亲眼所见,她总是不愿意相信的。
“那也等官府查证吧。你引狼入室,只也有见到棺材才会落泪了。”
说罢,陈木枝转身离去,再也不回望一眼。
从嘉实堂出来,陈木枝没有回凝香居。她叫了郑初,立刻去京兆衙门,趁着天色未黑,要将玉红接出来。
她不敢将玉红再送到秦家别宅。
姜岱如今是个洗尽铅华的布衣荆钗,全心全意照顾秦宜年。陈木枝听胡大壮说,自从姜岱姑娘来了,玉红的活儿少了,精神状态却更差了。
陈木枝很是担心玉红。玉红是没有未来的人,看到秦宜年和姜岱历经磨难,终于能厮守一处,对玉红是很强烈的刺激。若王起道再迟迟不能得到应有的下场,玉红几近苟活。
如今王起道终于被送去刑部,陈木枝担心玉红会支撑不住。但国公府也不方便回去,毕竟玉红就是国公府出去的,且家里还有个王氏,怕她触景伤情。
思来想去,只有郑家可以去,舅母管氏最是明白的人,想来一定能将玉红安置好。
于是陈木支对郑初道:“去郑家。”
可郑初却没动身。
他走远几步,离开马车,显然是不愿意让马车里的玉红听见。
“小姐,郑家不能去。”郑初低声道。
陈木枝一愣:“为何?”
“郑家老爷是大理寺少卿,玉红状告王起道,是大理寺会同京兆知府一同会审。这时候把告状之人往少卿家中领,实属不妥。”
陈木枝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思虑不周。
幸好郑初提醒,不然给舅舅带来大麻烦。
“那玉红岂不是没了去处?”
郑初略一沉吟,道:“有一人,必定可以安置玉红。”
“谁?”
“怡亲王府世子。”
“他?”陈木枝怔住,昨夜与卫绪走过的那一段长长的夜路,仿似就在眼前。
郑初道:“相信在下,此事只有世子可以办到。”
陈木枝望住郑初,自从知道郑初是观鱼先生的弟子,他在陈木枝眼里就有了一丝说不出的神秘。
“你是存晰表哥的人,所以和世子也熟悉?”
郑初拱手:“还算熟悉吧。”
心中虽然还有不少疑惑,陈木枝还是点了点头:“去哪里找世子?”
郑初道:“在下知道如何与世子的人联系。”
“也是表哥教你的?”
郑初点点头。
但陈木枝注意到,这点头并不十分坚定。
郑初从身上拿出一只哨子,轻轻地吹了几下。那哨子声音非常好听,宛若鸟鸣,若是陈木枝没有亲眼见他吹响,一定会以为是附近有小鸟飞过。
这边哨音刚落,街角不知哪里,也起了两声好听的鸣叫,随即又消失无踪。
陈木枝动容,低声道:“好吓人,怎么感觉满街都是你们的人?”
郑初脸一红,纠正道:“小姐,应该说,我们的人。”
言下之意,陈木枝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我们的人”陈木枝轻轻咂摸着这四个字的味道。怎么隐隐觉得,这个“我们”的核心,并非赠她马车和郑初的存晰表哥,倒像是很少露面、永远温润如玉的卫绪呢?
郑初道:“我们去街角安静处等候,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陈木枝手一摊:“把哨子给我看看?”
郑初脸又红了,这个红脸鬼,平常一张脸从来不换表情,今天这都红了几次了。
但木枝小姐要看,他也不敢不给啊,又将那哨子掏出来,摊在掌心,递到陈木枝跟前。
好小的一个哨子,不到一寸长,只有手指的一半粗细,陶制的,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那花纹新鲜,不似祥云,不似花瓣,倒有些像是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