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 人人自危 同心阁夜沉沉(1 / 2)吴越情首页

(一)

晚上,诸玉良左等右等,只见刘月兰家里黑漆墨乌的,等到七八点钟也不见有人回家。

她想:或许李凡夫妇到岳父母家吃晚饭去了,像以往那样会回来得比较晚;或许夫妻俩正在参加各自单位里的学习会……

此时,蔡副局家里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可怜的陈老师是不是还在接受师生们的批斗?蔡副局是不是把大宝和二宝带在身边,正在物资局里主持会议?”

诸玉良猜想着种种未知的情景。猛然间,她觉得这座一贯生气勃勃的四合院,像一位挨了一记重重巴掌的孩子,突然间变得沉默寡言、安静内向起来。

院子里不再有主妇们的唠叨声和窃窃私语声,不再有孩童们的吵架声和嬉闹声,不再有陈美娟对着大宝、二宝发出的喊饭声,不再有李凡做体操时和蔡富国打太极时发出的肢体摩擦声,不再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爆炒菜肴时的“刺啦”声,更没有什么古筝声、笛声、手风琴声、歌声和越剧声了……

此时,院子里只有秋虫们“唧唧瞿瞿”的交响乐声:有啯啯叫驴子似的“咶咶咶咶”,有蟋蟀凄切的“曲曲曲曲”,有蚊虫结队飞舞的“嗡嗡嗡嗡”……院墙外的水渠和秧田里则是百虫之王青蛙的一片鼓噪声。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夜合欢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诸玉良所见之物都是罩上这个软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像在白天里那样真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这样寂静的月夜,最容易使人浮想联翩。诸玉良不禁又想起那个十八岁生日的联欢之夜。那时,同心阁三家邻居虽然彼此还很有些疏离和隔阂,但对美妙人生和静好岁月的珍惜和向往是一致的。因为,从大家表演的曲艺节目中,可以窥见每个人深藏不露又丰富多彩的情感世界。

如今,这些美好都暂无觅处了。善于忽发奇想的诸玉良突然想到那个生日宴会上各人的表现,好像已经预示了现今发生的一切:

“陈美娟是不是再也不能驾着她的‘汉语、英语、俄语’《三套车》奔驰在‘伏尔加河’上了?

刘月兰是不是提前对当前的‘灵魂大改造’运动进行《哭灵》了?

李凡是不是还会有一次短暂而欢快的《姑苏行》?

文远方的‘同闻江水有佳期,心似青云尽不知;同是西风归梦里,德人犹自得春师’,是不是在告诉大家:他早在等待这个‘佳期’,他的‘青云’壮志他人‘尽不知’,人家还在冬天的梦里,他这位‘德人’终将得到明师的指引提前走进春天里?还有,他题的虽是《同心同德》的藏头诗,实质上是不是在暗讽同心阁里的人不可能都和他同心同德?

他的这个‘尽不知’,难道也是在说我不懂他吗?

而我自己演奏的《高山流水》,是不是预示着我将失去旧知音,另遇新知音呢?

蔡富国送我‘玉碎’二字,是夸我品性高洁贞烈呢,还是暗喻我明珠暗投、命运多舛呢,或是有什么玉石俱焚之类的怨恨之意?他最是让人捉摸不透……”

(二)

诸玉良正想得出神时,忽听到蔡富国带着大宝、二宝走进同心阁的声音。她赶紧踮着一只脚逃回自己的屋里,并轻轻地关门上闩。她本想立即关灯上楼,又怕做得太明显,会让蔡富国误以为她想和他家划清界限。

诸玉良本来对蔡富国已经没有戒备心了,但从昨天他背着她时说的那番话中可以听出:他没有把她当作一位普通的下级或邻居看待;而是把她当做了自己人,甚至是自己的女人。

如果这个“自己人”,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诸玉良尚能接受;如果是男人对心仪女子的那种,这是诸玉良万不能接受的。

这种暧昧的情愫虽然在心中揣摩揣摩也不失为一种精神调剂品,但要在现实生活中兑现,却让诸玉良感觉很尴尬,很不光明磊落,甚至很羞耻……如果因此而使文远方对她产生疑问和猜测,从而失去信任,那更是诸玉良不愿意看到的。

“能避嫌就避嫌吧!”诸玉良默默地警告着自己。

诸玉良忽听见大宝的声音:“爸爸!妈妈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啊?我听小朋友骂我是走资派的狗崽子。什么是走资派啊?”

“别睬那些狗杂种哈!过两天你们就要去上海外婆家了。你要好好带着弟弟,乖一点,别给外婆外公闯祸!听见没?妈妈现在被人欺负了,爸爸也保护不了她。你们要争气哈!将来为她报仇。听见没?”蔡富国铿锵有力的声音。

“我将来要当解放军,把那些坏蛋统统打死。哒哒哒!”二宝稚嫩而充满暴戾的声音。

……

这些父子对话,诸玉良都听得真真的。原来蔡富国是这样教育儿子的,诸玉良也是服了他。

过了一会儿,诸玉良正想上楼时,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敲门声响起了。

蔡富国:“我听徐庆培说你怀孕了,大概是李局告诉他的。我关照过了,除了按规定享受产假外,你的上班时间可以机动些,学习会也不必每场都到,吃不消的话可以随时走人。哦,我忘了恭喜你就要做妈妈了!”

诸玉良:“谢谢蔡局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我吃得消的话一定会坚持上班和学习的!”

蔡富国:“辫子剪了哈!这样好,看上去挺利落的。月底我就带儿子们去上海了,票已经买了,估计一星期后回来。别忘了我们昨天的约定哦!”

诸玉良:“好的,我没忘。陈老师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蔡富国:“今天他们学校在开批斗大会……以后英语教师也不做了,除了在学校食堂做勤杂工接受改造外,就是在家写坦白材料,随时接受批判……我现在就去学校接她,估计大会快要结束了。”

诸玉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