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眼看是快要保不住了,援军至今未到,大家说怎么办?”有人急道。
屋里聚集了这些人,老中少皆有,他们衣着光鲜,尽是绫罗绸缎。有几个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的,形若庙里的弥勒。若不是面色土灰,走到街上,难免不被痴愚的乡人认作是弥勒降生。
“靖安贼若是进了城,大家的下场自不消说。若要令军士舍命守备,大伙儿还得继续加码,再捐纳些白银、宝钞方可!”有人咬牙切齿提议。
“还要捐!老子已经供了白银三万两了!再捐,无需外贼入城,老子家财已尽,干脆回家上吊吧!”立刻有人叫苦不迭。
“莫要吵!谁不知你顾家富得流油?这些年你经手的盐包、盐引还少了?随便扫扫屋角就是一坛银子!”旁边有人讥讽他。
“胡说,我家的情形大家都晓得,盐包虽有些,但是需要孝敬的财神也多啊!不说咱城里的诸家官爷,还有路上的关卡,就是府城、济南路、济宁路、保定路、真定路、彰德路、广平路,这沿途的打点还少吗?”
“邦彦兄家大业大,这买卖都做到陕甘了,哪里是我等还在东平路、河间路苦熬呢。只不过数万两而已,何需肉疼?”座下一个同行不冷不热道。同是走盐的,他这一路的生意规模明显弱于对方,要不是对方后台硬,彼此早就为盐路的争夺打破头了。
顾邦彦气得跳脚。论财力,座下这帮人在日照几乎都是跺跺脚,地面抖三抖的人物,哪一个也不是善茬。顾家与益都林家累世相交,产业早已在山东各地的开花结果,特别是官盐、私盐这块更是富得流油。
自古盐铁最利,谁攀上了这两项,几代财富无忧!
如今乱世中,盐铁之利更是涨势凶猛,正是大赚之时。可惜,此地受到战火波及,家族根脉眼看被摧毁,以顾家为首的地方豪富自然气愤填膺,这才积极响应官军剿匪,灭贼,捐纳白银宝钞,牛羊丝绢等就是通行之策。
虽然各家纷纷捐出市价不下四十五万两白银的钱资,但是战事一来花钱如流水,为了鼓动元军将士和义从的守土积极性,孟桑杰等大肆犒赏所谓的有功将士,三日内就花掉了七八成。
这些豪富大家,多是聚敛钱财只恨少的主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等交出去,任谁都有割肉的感觉。幸好这些真金白银确实起到了作用。低落的士气受到重金犒赏刺激,守军硬是多次打退了对方的强攻。
不过这士气是一鼓振,二鼓衰,三鼓竭。毕竟战场如屠宰场,无数敌我士卒接连死伤,时日长了,孤军困守,不见援军,军心还是难免动摇。眼见钱资大多用尽,吾燕尔多、孟桑杰等不得不再次向城内大富之家募捐。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再要募钱,谁也不愿多掏。正说着,一身官服的梁思大步自内堂出来,早有胥吏将这些人的议论禀告于他。
梁思冷着脸,微微咳嗽一声,众富户赶紧整衣肃穆,点头哈腰的施礼不迭。
自古有破家的县令,灭族的府尹之说,梁思毕竟是日照县尹,手掌地方无数小民的生死。
“战事激烈,官军苦战不休,如今死伤甚多,当此时,吾等应同仇敌忾,一心体国。如今县库空虚,还需仰仗诸位慷慨解囊,为官军守城多尽一份力。”
见众人面现苦色,梁思不耐烦道:“贼军屠戮地方,残害士绅属吏,诸位已经听闻,本官无需赘言,万一城破,吾等会有何下场。为今后计,为桑梓计,诸位虽有当下剐肉之痛,但可大增保全身家性命之机,孰轻孰重,何须本官赘言?”
众人自然知他说得不错,不过捐纳钱资的份儿落在自己身上,总是肉疼,一时龇牙咧嘴,直抽冷气。日照本就临海,海风冰冷,此时入冬,寒风吹进厅堂,众人更是觉得冷彻心扉。
梁思转换一副笑脸道:“若是诸位慷慨解囊,日照城转危为安,本官必奏书益都,恳请总管府赦免今明两年的税赋,水路管卡的抽成也全部减为三成。”
此话一出,堂下诸人不由心动。免除当地税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元廷后期财政、赋税渐渐崩溃,土地兼并严重,大户人家漏税,少税早已是常事。本就交的少,再减免两年,他们得益并不多。不过管卡抽成的比例减免,可就意义重大。各家私下买通陆海路各处管卡的胥吏,打点各处县府官衙,这货物流通的过卡费用着实不低,仅此一项,每家每年可至少少交白银不下八万两。
顾邦彦脑筋转得飞快,如此算起来他虽暂时割肉,但是至少可以后期弥补大部,若是趁机夹带走些私盐,这利润绝对够赚!看梁思眼色,今夜若不表态,谁也不会被轻易放过,自己索性主动做回好人。
“既然梁大人保证,小民自然景从。况国家有难,岂有置身事外之理?顾某愿再捐献白银四万两,宝钞六万!”
有人带头,其余富户彼此面面相觑,不情愿的纷纷签名认捐,待县里主簿誊清各家明细,合计不下四十万银钞。
梁思大喜,有了这些犒赏,今后几日的军用就不需发愁了!事不宜迟,当即在后堂设宴,款待诸人。再令人飞报吾燕尔多和孟桑杰,同时遣将佐分至各家提取,钱款提不回来,这些捐献的富户决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