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水泊,独木撒绿,临湖而发。
汉子古生与老更头的问拳,其实也很简单,并非场面上的生死相向,只不过是各自朝水泊倾力各出一拳,谁搅荡起的水波涟漪少,谁就赢。
拳怕少壮,放诸于山上山下都是这般道理,汉子古生赢得轻松,但轻松并不代表一旦真正厮杀,就能十拿九稳拳杀对方。
较量与厮杀,之间毕竟存在一定界限。
老更头怎么论算,都能称得上一声前辈高人,与一位后辈论拳高低,输不丢人,他们这些熬活至今的老不死曾经也是这般被一拳一拳问出来的。
武人传承,可追溯混沌六帝时期,是当时风头最劲的三脉传承,与另两脉刀修,剑修,不相上下。
武人一脉,一向是亲身传承,也就是手把手问拳,从最初拳架起势,到后来拳意收敛,再到最后的拳术证道,哪一步都离不开问拳,较比其他传承,心口相传,或是自我感悟,武人传承,就显得极为费事,教拳师父随便一个懈怠,弟子练拳就可能是另外一番天地。
武人传承,与儒门一脉传道授业,更为相像。
望着微起涟漪的水面,老更头也不觉着如何拳矮于人,输拳输的是心气,又不是输的是拳道,所以无论怎么看,他都不算输。
“古氏一脉,传承至今,也就剩下你这棵独苗,不过好算有点本事,不至于经不起雨打风吹,就凭这一点,就比那些坐吃等死之辈强的多!”
老更头来此夜郎村,算是和村头这些高门大户前后脚的功夫,对于村头这些门户根底,他知晓也算清楚。
就拿与他有因果牵连的褚氏一脉来说,褚氏传承至今,基本也还是在吃老本,虽然看上去也传承有序,后辈才秀之人辈出,但若是将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家底抽空,褚氏前行无力的跟脚自会暴露出来。
老更头不是看不上这些躺在老祖功劳簿上吃喝的族氏后人,只是他觉得既然有高出他人的家底,那就应该做出点什么,也算不辱老祖宗那点名声。
汉子古生没有接茬,古氏一脉传到他手里,已经落魄如此,就仿佛家财万贯被败光花尽,别人说他守家有成,但他自己心里还是得有杆秤才对,不能听之任之,被流言蜚语裹挟。
“前辈谬赞,比我有能耐的人多的是,只不过他们懂得藏锋于鞘而已,反正有虎皮可扯,自然不需要自己再跳出来亲力亲为,不像我这种家道中落之人,事事需要躬身亲为,一件都马虎不得,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古氏老祖宗也留下挥之不尽的家底,我只可能比他们还要纨绔!”
汉子古生说罢,起身就要离开,问拳既分胜负,再留下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他与这位有心问拳的老人,其实算不上同道中人,既非同道,也就多说无益。
老更头一笑,言语拦之,“先等一下,不急于这一时,难不成怕我老头子躺下来讹你不成,我如今也算是你一拳之师,既然是师父,那就有教诲徒弟的权力,所以你要走,等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汉子古生扯了扯嘴角,心说狗屁一拳之师,你个糟老头子就是纯粹想占便宜,而且占便宜没够,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偷偷让闺女叫他爷爷的?
拳头分大小,可论输赢,但辈分绝不放低,否则后患无穷。
瞧见汉子古生坐下,老更头也就继续打开话匣,“村头虢氏,白氏,崔氏,褚氏,佘氏,加上你古氏,你们这六氏都是与混沌六帝息息相关,可能你自己已经知晓,你们这六氏迁移至此,就是因为承蒙了混沌六帝的功德,才有机会落脚于此,不然这种争破头的机会,怎么可能轮到你们这六氏头上!”
夜郎村。村头这十余族氏,除开张氏一脉,其余皆是外来户,或是凭借天大功德,或是仰仗暗中运作,但归根结底,都是昔年争破头方才挤进来的关系户,谁也不比谁高雅。
昔年,想落址夜郎村的族氏,无非两种途径,一种是族氏功劳簿上有莫大功德,也就是老祖宗留有余荫,凭借兑换功德就可,另一种是有仙门势力推荐,譬如虢氏一脉背后就是近乎销声匿迹的鬼修一脉,这一点在这些门户之中,称不上秘密可言。
汉子古生点点头,这一点他也无法否决,古氏一脉确实如老更头所说,是沾了混沌六帝的余荫方才落址于此,就算古氏落魄,他也不可能把脸一翻,完全不认族史。
“老更头,你这翻开老黄历,究竟是想说点什么,不妨直说即是,用不着管弯抹角,你知道我这人脑壳也不如何灵光,万一没能领悟,岂不是白白让你浪费口舌?”
老更头忍住想跳起来削一记脑壳的冲动,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生冷,“老头子啰嗦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夜郎村这滩水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深,绝非浮于表面的那点活物爬虫,究竟水底藏匿有什么庞然大物,谁也无法估料,那个家伙想要搅浑这滩水,除了为报一己之私,多少还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所以你既然想站队,那就必须得思量清楚!”
“没有什么好思量的!”
汉子古生不假思索回道,“古氏一脉传承至今,也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牵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家闺女,那个家伙说要帮我治好闺女,我就相信他,仅此而已!”
老更头无话可说,挥手示意汉子离开。
汉子古生也不多说什么,大步离去。
老更头心有戚戚,他今日煞费口舌,为的只是想让汉子多思量一下,既然都选择熬活至今,为何不能再隐忍百年,届时再图谋甚大,毕竟混沌六帝在当今古史中,早已变成虚无缥缈的传说,想要证实他们的存在,这些六帝后裔就有足够的理由熬活下去。
被史家一脉从功劳簿上划去的混沌六帝,无疑是人族在混沌时代存在且强大的关键人物,划去他们所立之功,等同否定人族那段不堪回首的古史。
人族古史,在各界人族中已经断层多矣,有人族后裔甚至都不知道人族三迁,更不知道神庭之主,人族大帝皆是人族,这其中存在有族群刻意混淆古史之故,但从另外角度来说,人族中也有人在刻意选择遗忘。
基于多种原因,人族如今的古史,皆是从神庭时代论算,功劳簿上更是神庭之主诛凶名列榜首,混沌时代就如同一页被撕掉的章文,消失在人族古史这卷厚重古卷。
有的人活着,纯粹是为了活着,就是想多看看这个时代,譬如老更头。
有的人活着,纯粹是为了证明,证明一段古史不应该被人遗忘。
村头香火台。
姜无垢与前世之身融合,周身缭绕乌光已然被他用火帝道统焚烧殆尽,但想要真正解除,怕是还要走一遭魔土才可。
魔族毒漳说白了就是魔族因果,一旦沾惹就好比附骨之蛆,除却刮骨疗毒之外,鲜有法子能够彻底解决。
火帝道统,只能暂时封赦而已。
还有就是与魔族存在的一点纠葛,毕竟姜无垢前世,就是在魔土深处险些陨落,被困千年光景,这一笔账无论如何,也得清算。
姜无垢与老妪坐着聊叙,更多还是听老妪说,身边那条老狗或许是因为有疯子在一旁的缘故,也无酣睡之态,光秃秃好如一截干柴的尾巴摇晃的那叫一个殷勤。
疯子手里摩挲着一截略微泛黄的骨头,这截骨头是他从废墟之地那片学海下打捞上来的,脑壳稍稍转动一下,就能知晓历经学海腐蚀而不消亡的骨头,原主必然不会是凡俗之辈。
能心甘情愿溺水学海,或是留名书山之辈,皆是有大学识大能耐,儒门中不少老夫子,就曾留有名讳。
就连疯子也不得不赞叹老书袋穷极儒门,打造的这一山一水,不仅承载汇聚万古文流,使得一些近乎干涸的文流不至于彻底绝代,还能对抗无数意图不明的浊流污山,保证山下凡俗不至于迷失其中。
有了这一山一水加持,儒门大阵也就稳固,才能坐起高楼。
人族之外的族群,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抹杀昔日这个被随意欺辱的小老弟,神话时代束手束脚,是因为有神庭之主和人族大帝,远古时代是因为有仙庭仙主,到得上古时代,人族再无大佬庇护,根底深厚的族群也就露出了爪牙,开始张牙舞爪,想将固化的万族局势重新打散,回归于混沌初分时的状态。
自然而然,人族首当其冲成了一些族群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据疯子推衍,也就是在仙庭仙主陨落后三百年,被人族一众大佬镇赦了数万载的族群开始疯狂反击,一些个人族古地星辰大界,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沦落成废墟之地。
老十所在的那颗古星,古史断层严重,山根水运灵气之属十不存一,皆是因为一些族群肆意妄为而致,从记忆碎片来看,留下的那三座门户,就是最好的铁证。
蓦然,疯子想起一些急需处理的小事,起身与老妪告别,就匆匆掠上城头,直奔极南之地而去。
老十曾经被他和周夫子以梦境送入神庭南天门,在其中历经一番生死挣扎。
一线横掠到城头极南之地,疯子跃下云头,举目而望,群山苍茫,矗而无言,自有一股气势流转其中。
再等待片刻后,一道身影匆匆赶来,正是以梦证道的周夫子,落地后疑惑问道:“火急火燎将老夫唤来,难不成又有大事发生?”
疯子每次邀请周夫子入世,就直言有大事发生,说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周夫子打趣疯子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