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间一声轰鸣，大地禁不住颤抖起来，一声炮响惊动了他们。他们惊恐、急切、艰难地站起身，张着流着涎水的嘴巴顺声向北手搭凉棚极力眺望向月窟山腹股沟，眯缝着的、昏花的老眼里终于闪现出了随着爆炸声卷起的一团臃肿的白褐色烟尘。烟尘翻着浑圆的跟头螺旋式攀升，越爬越高，升到极处，仿佛蘑菇云一般慢慢弥散开来，不一会就爬满了明净的天空，使刚才仿佛碧玉一般澄澈的天空变得异常狰狞阴暗。

渭河水泥厂正式开工了！

坐在轿车里的县高官陈忠民和在地里操劳却早已获得相关消息的灵通人士尽管已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声晴空霹雳的力度还是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设想，他们都禁不住喊成一片并互相传递着这个人人皆知的消息，虽然自己知道，但当别人告诉他的时候，自己仍然显示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家村人何曾见过这么剧烈的震荡，但随后他们便激动地手舞足蹈，赶忙把爆炸声里蕴涵的信息说给周围的人们听。高平县更多的人都圆睁双眼踮起脚尖跟着他们向着这里瞭望，他们的姿势似林立昂首的鸵鸟。

烟尘以电影里的慢镜头的方式散尽了，距离爆炸地点较近的“鸵鸟”开始耸了一下自己的头“嗷”了一声，大家跟着他也齐刷刷地耸了一下头吁了一口气。他们看到，月窟山那完整的腰窝被撕开了一道十分刺眼的口子，这道裂痕在周围绿色的围衬下显得越发突兀，就似那血淋淋的地狱之门，使人的心里就如同挫刀刮了一下又疼又刺激。多少年了，谁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动过这座大山，今天说要把山炸开烧成水泥，就仿佛谁打碎了他们心中那一尊珍贵的花瓶。几千年了这里就是这么一个样子，今天要改天换地，一时还让有些人难以接受。

这一道魔鬼般的伤口让充满欲望而又穷苦的农民闻到了肉的香味和钞票散发出来的那种诱人的纸味，他们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于是，他们只得忍着感觉上的异样，拍着手互相拍手庆贺水泥厂正式开工了，他们甚至憧憬着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名工人或者依托水泥厂卖菜做饭抑或因为给它拉石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于是拿着纸烟的手把烟灰弹得四处飞溅，闲不住的嘴又把唾沫星子铺盖到了地面的烟灰上。

希望生活变得更加美好的陈家村人从这里看到了工业带动农业、最终走向共同富裕的光景。他们过去羡慕工人，尤其是羡慕开着汽车的司机。工人是吃皇粮的，他们不会为吃喝发愁；尤其是开车的司机，他们跑得快，车轮一响黄金万两，推着架子车的农民当然是追不上的，他们觉得这这道界线是不可逾越的。可是今天，他们就要在家门口成为一名正式的工人了，这可是厂里的领导亲口对他们说的。

八十年代初普遍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温饱问题说解决就解决了，他们也曾经在温饱里陶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没有过多久，化肥农药的价格便开始猛涨，这使种庄稼成了一件极不划算的事情，再加上高平县被定为财政上缴大户，更使他们的日子没有了奔头，最终发现工农还是和过去一样有收入和生活上的巨大差距，而且这个差距越拉越大。除了那些老农仍然信奉“民以食为天”辛勤耕耘之外，年轻人开始骂娘，他们纷纷抛家离子奔到城里去打工，而且他们有了一个新鲜的称呼叫农民工。

当然，有希望的家里拼命供养孩子继续上大学，因为上了大学就是另外一种生活了，不用再受农民一样的苦了，也有社会地位了。但结果并非想象的那样令人满意，有些大学生混的还不如老家的农民哩。他们继续探索致富的门路，懂得了为别人打工是发不了家的，如果自家门口有个工厂最好自己开个工厂挣钱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既能种庄稼又能挣钱还能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巨无霸一样的现代化的渭河水泥厂终于耸立起来了，看你能有多少石头多少人它都能消化得了，同时征地也给了陈家村人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陈家村人一夜暴富，土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值钱。

为了庆祝渭河水泥厂胜利开工，仲平镇自发组织了一个庞大的锣鼓队来到县城游行庆贺，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问题，他们没有告诉交警支队。市民听到了外面震天的锣鼓声，纷纷涌上马路瞧热闹，交通为之堵塞，人民路车辆堵塞达四个小时，一位被耽搁了生意的司机等的怒不可遏，他疯了一般加大油门嘴里喊着嚷着向前横冲直闯，结果撞坏了十四辆大车小车。

陈忠民在高平县县高官位子上干了5年。这些年，他屡上头条，从大规模修路到高调反腐再到大力发展民营企业兴办水泥厂，一系列不同寻常的言行，让陈忠民成为高平甚至三秦大地的官场“明星”。高平的经济发展了，但这也给他带来了诸多争议，有人赞誉他“开明”，也有人说他是土包子胡球蛮干。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判断是非的标准总是那么意外和复杂。

刘县长他们更是长吁短叹，以前上班喝茶聊天看报纸的舒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让他们把满肚子的怨气全归结到陈忠民的身上了。这个陈忠民，真不是个东西，把人赶得像驴一般不得停歇，最后还不多拿一分钱。你给点加班费也行啊，又反腐倡廉，刘县长损失更大。可人家是县高官，这些话只能私底下说说罢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把这些秘密告诉陈忠民。听到他们抱怨，陈忠民只想说可悲可叹可惜，都不想出力只想坐享其成，那谁来创造社会财富。这些当官的聪明智慧善于思考人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但却信奉知足常乐，这两者搅合在一起产生的破坏力是巨大而持久的。

在高平工作这几年，陈忠民已拼尽全力，不敢说不负苍山，但敢说自己不负本心，也敢说自己是个不收钱的县高官。但耳根边整天就是这些是非话，听了还是让人上火。陈忠民想这些人真是闲的蛋疼。有时间好好干干活比啥都强，自己不想干还嫌弃别人干得不行，这样高平怎么发展得上去。

你们爱说只管随便说，我做我的，不能做投降派。陈忠民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在新的岗位上干满了三年，省委表彰了十名优秀县高官，陈忠民名列其中。据媒体盘点，十年前的第一批十个优秀县高官中，已有两个高官干部，四个副省级干部，三个正厅级干部，当然，也有一个因腐败被撤职查办的。陈忠民这第二批优秀县高官中，陈忠民具有年龄和学业背景优势。现在提拔干部特别注重文凭，看来陈忠民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问题来了。

陈忠民一度和民营企业老板打得火热，因为他们打开了高平改革开放的新局面，陈忠民十分感激他们，他们不靠国家靠自己投资，陈忠民当然要把他们高看一眼，甚至放在了国有企业之上优先发展。因为这个，陈忠民被要求写检讨，地高官严肃地给他提了几点意见，问他还有没有党性原则？你还有没有规矩意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公有制是主体是基础，你怎么能颠倒二者关系呢。

“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都是好猫！”

“白猫就是白猫，黑猫就是黑猫，这话能明说吗？你以为你陈忠民聪明吗，你觉得我没你聪明吗？你以为就你陈忠民读书多吗？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来？”

陈忠民心中暗骂：“去你娘的，我凭良心办事，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同时也感到这官场真是复杂，你干事情不能一根筋，除了为百姓，还得考虑其他同仁的利益和感受。可是这事情摆的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