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镜像无间(三十三)(1 / 2)事无不可对人言首页

康锋没了秦欢乐这块竖在马路中间的人型石碑,心理没了太多顾忌,对着小吴等警官,一五一十的把当年杀害辛鑫的事情,交代了一溜够。

而且就像之前和秦欢乐说着说着就溜了嘴一样,他这思想一松懈,竟然没等别人问,自己先露出了当年帮派的蛛丝马迹,叫小吴他们顺藤摸瓜的跟进来,居然直接把当初纪展鹏如何掺合指挥他们,如何被老警察盯之后,伪造了他意外死亡现场的事情,以及刘茗臻弟弟被逼迫自杀等等不胜枚举的老底子,全给掀开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自纪展鹏之下那庞大而神秘的幕后王国,就这么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给全盘托出了,确实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这一宿,就像在支队警官们的脑袋顶接连不断的点二踢脚一样,一会儿一个炸雷,一会儿一个电闪,把大家伙的困劲儿劈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只剩下怀疑人生级别的目瞪口呆。

然而这爆炸性的信息量太过强悍,已经没人能用吃瓜的心情来面对了,支队里倏然呈现出了既忙碌又静谧的诡异气氛。

后半夜三点多,连肖局他老人家都捧着心赶了过来。

不过整个案情绵延十数年,案情之错综复杂又过于匪夷所思,肖局在看了审讯录像之后,竟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心里清楚,孟金良这次的“意外”事故,大体也和纪展鹏脱不开关系去,更遑论之前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如今看来,也都和纪展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苏然畏罪自杀的那天,纪展鹏赶到现场,到底是为了追凶,还是为了灭口,都留有了有待思忖的余地。

当然,这并不是靠诛心就能给纪展鹏定罪的,何况纪展鹏如今已经魂归九霄之外了。

但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

即便怀罪故去,也依然欠着那些被他伤害之人的公平,终究避无可避。

肖局当即成立了更高级别的专案组,专门负责梳理纪展鹏生前的所有相关案情。

秦欢乐因为之前与纪展鹏有过一场人尽皆知的龃龉,为着避嫌,没有被调入专案组。

了结了康锋杀人抛尸案,他手头的工作任务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伸了个懒腰,一扭头,看见天际已经完成了日月的轮值,灰蒙蒙的有了天明的迹象。

这时候,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

倒不多冷,只是有些凉。

秦欢乐整理完手头的工作,准备下班回去调整一下。

他人高马大的身子晃荡在凉飕飕的走廊里,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是有些没来由的发沉。

每一次曲折案件的侦破,都并不会带给他们这些执法者多大的喜悦,那种短暂的成就感之后,是后劲儿十足的怅然若失与唏嘘感慨。

他们直视的不是一次次的案件,而是躲在案件背后,那一颗颗晦暗的人心。

时间长了,心智不坚些的,总会难免对人生,对世界,产生怀疑与动摇。

但秦欢乐毕竟不是那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了。

他只是有些难言的沮丧。

在走廊转角的地方,因为早年爆肝伤肺而格外注重养生的肖局,正披着外套,两臂支在窗台抽烟,他面目模糊,望着清寂的大街,仿佛在竭力透过暧昧的雾霭,找到心中疑惑的答案。

秦欢乐脚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轻了步伐,走了过去。

“你这烟都戒了多少年了,打从我进市局,就没见过您老人家抽烟,年纪大了要服老,有心火发出来,别跟自己的身体瞎较劲。”

肖延生拿下眼皮夹了秦欢乐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咳痰的轻蔑声响,“你小子少跟我耍贫嘴,你进市局的时候,我还不是你领导呢,也没带过你这么个满嘴里耍杂戏的皮猴子,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抽不抽烟的。”他说着,把烟盒朝着秦欢乐的方向,往窗台一扔。

“是是是,我这不是恭维您呢嘛,看破不说破,给您拍拍马屁,可真是太难了!”秦欢乐点燃一根烟,也学着肖局的姿势,趴在了隔壁的窗台。

两人一起眯眼看着窗外毫无景色可言的景色,吞云吐雾中,各自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不过我来市局的时候,纪队就在了,可惜我那时候没什么存在感,彼此都没什么太密切的接触,”秦欢乐勾起一丝聊胜于无的笑意,只是笑的过于勉强,倒显得有些苦涩,“我以为他会是我职业道路,最直观的前进方向,与指路明灯呢。”

肖延生那些老于世故的精明,都被烟雾化散了,他像无意间给自己的情绪放了个小假,声音颇为低沉的说:“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世界特别操蛋,后来长大了一些,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就觉得,嗨,这世界还是美好的,是我自己意志太不坚定,容易被迷惑动摇,再后来人到中年,红尘里历练够了,人情冷乱,世事险恶,酸甜苦辣,都尝出了些滋味,又觉得世界就是那么回事吧,残是真的,不近人情是真的,操蛋是真的,我又何必美化它,随大流儿过得去就是了......”

秦欢乐表情淡了下去,这何尝不是他长久以来的困惑呢。

他呼出一口烟,就着那袅娜不清的莽白,偏过头去看肖局,“那......现在呢?”

肖延生半眯着眼睛,目光望去的方向更幽远了,良久才答非所问的轻声说:“小子,世界怎么样,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真正能主宰的只有自己,愤世嫉俗并没什么值得骄傲值得光荣的,无论世界再操蛋,生活再曲折,可当我们依然有勇气去热爱它时,我们就战胜了它,所有的一切苦难折磨,也就尽皆在我们脚下,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样有些沙哑的男低音,带着中老年大叔大爷似的沧桑感,在平时训诫秦欢乐的时候,总显得那么刺耳油腻,可此刻,却裹挟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像历经千年礼拜穹顶下悠扬空灵唱诵的经文,带着类似洗礼一般的心灵涤荡,使秦欢乐前所未有感到周身不可遏制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