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装神弄鬼”四个字,实乃行骗的一大法宝,此话不假。海山那般的假和尚,靠着“弄鬼”,以言语恫吓,便能生财有道;而燕然装成是阴间司判,虽不知能不能唬住马四这个真鬼,可如今看来,效果却也不错。
那马四待在柴房中,面色变个不停,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垂头丧气地,倚在柴堆上出神。耳听得外面,有诵经祷告之声不绝,马四一脸惆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如此这般,一个时辰之后,海山的驱邪法事,也到了尾声。他做戏还挺全的,诵完了经,又写了一篇祭天的祝表,随即才画了一道符箓,交给马二两人,嘱咐道:“法事已毕,将此符压在枕头底下,七七四十九日,邪魔自退。”
马二接过符箓,道谢不止,燕然看他一脸恭敬谄媚的模样,心中直想发笑。因为在燕然的感应中,那符箓之上,是一点灵气也没有的。
于符箓一道,燕然所知不多,只在听玉成子讲道时,偶有涉及。修行一道,出现了不知多少岁月,又经由无数前人探索,如今早已变成一个复杂的体系。常言道“大道三千,旁道八万”,便是形容修行一道的博大精深,浩瀚无边。
这三千大道,八万旁道,皆可修成正法,无有高下之分。虽源出同流,终归需要灵气和法门支撑,可表现形式上,却是千差万别。
譬如符箓,便是其中一道,且是上上之道,极为高深。除此之外,还有雷法、阵法、丹药、六甲等等正道,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更别提,还有炼尸、请神、养蛊、神打等等剑走偏锋的旁道了。
如此多的体系,便是玉成子这般惊才绝艳之辈,又修行了许多年,也只能掌控雷法与剑术两门。对其他的,却是所知聊聊。他在给燕家两兄弟讲道时,便常常感叹大道艰深,人力有时而穷。
别说玉成子一个修士了,便是传承不知多少年的高门大派,集数代之力,万人之心血,也只敢说略通其一,不敢说全知全能。譬如燕然之前接触过的玄清上宗,身为持道五宗之一,也只精通雷法剑法,于符箓一道,却止略粗通,远不及五宗中的皂阁山。毕竟,符箓可是人家的看家本事。
扯得远了,就把话说回到海山身上。
一般的符箓,乃是以法文绘制,以符箓为引,牵动天地灵气为己用。所以来说,符箓上必有灵气,作为引子,且法文的形制多少,都有定数。非到一定境界,是画不出相应的符来的。
可海山这枚符箓,不仅一丝灵气没有不说,其上的法文,简直惨不忍睹。线条扭曲,无有一丝形制,这样的“法文”,简直不能称之为“法文”了,简直就是不知所云的乱画。要靠这样的符箓驱邪镇魔,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笑马二心中有鬼,还对海山感激不尽。
法事完毕后,马二大摆筵席,吩咐厨上,造了一桌上等的素斋,招待海山。席间,又依约拿出千两现银,做求请之资。千两现银,白花花堆成一堆,直如小山一般,亮灿灿的十分晃眼。海山看得眼都直了,差点流出口水来,总算他还残存着一丝意识,没有失态。
饶是如此,吃饭之时,海山也不停地瞥眼,去瞧那银子。举杯饮茶时,嘴角也会不自主地露出笑容。饭毕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卷着千两现银,逃之夭夭了。
驱鬼未遇鬼,却不知有真神在侧。
无论是海山还是马二,都不曾想到,燕然就趴在房顶,把这一出闹剧,都看在眼中。眼见得海山携款潜逃,燕然也不在意,只笑一笑,便略过此事。他在房顶上趴着,一面观察事态,一面留神马四,不敢有一丝放松,只盼着夜晚来临,早点把这事解决了才好。
黑夜,也如期而至。
海山走后不久,天色便黑了下来。马二夫妇吃过晚饭,便屏退仆人,吹灯歇息。一番云雨之后,二人安睡,睡到子夜时分,马四终于从柴房中走了出来。此时马四神智清醒,无有一丝醉态,看来燕然那几个大耳帖子,着实把他打醒了。
只见那马四,缓缓走到马二的卧房,推门进去,站在床边。瞧着自己生前的女人,躺在自己哥哥的怀中,而自己却被他们害死,连死也不知什么时候死的。马四的脸色,直是阴晴不定,有悔恨、有愤怒、有怨毒,也有惘然。种种情绪,真是复杂得很呐。
燕然怕马四做出什么来,急忙翻身下房,舔舔舌头,在窗户纸上开了个洞,向内张去。
却见那马四,在床前呆站了许久,终于定了定神,伸手去推床上的女人,同时叫道:“翠花,醒醒!翠花!”
原来这二夫之妇,闺名叫做翠花。
马四一阵摇晃,终于叫醒了翠花。却听她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口中咕哝道:“二哥,做什么?”睁开双眼,却见身旁的马二睡得熟甜,不禁一愣。
又转头往床边一看,却见亡夫马四正站在床前,脸色阴沉,两眼吊白地看着自己。翠花登时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张口便欲尖叫,可这喊声还没发出,她便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马四又拍了拍她的脸,把她唤醒。
翠花悠悠醒转醒来,惊叫一声,以手撑床,连连后退。马二被这动静惊醒了,哼了一声,便要睁眼。燕然不欲让马二坏事,便手指一点,指尖上阳火汇聚,吐出一道劲力,点了马二的昏睡穴。马二当即便一眨眼皮,又晕过去了。
燕然满意一笑,静观事态。
卧房之中,马四与翠花,一坐一站,相顾无言。马四那双眼睛,眼神极为复杂;翠花的眼神中,却只剩下惊恐。
终于,马四开口说话了。
他问翠花:“我……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