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的男人现在是她心灵深处由内及外唯一的依靠了。他黝黑的面孔以及略显浮肿的眼睛总会残留着一丝倔强而又无奈的忧伤。
自从父亲成老三过世后,他的日子似乎从来就不曾安宁过。常言道:“长子如父!”看得出他倔强的背后内心所承受的又该是多大的屈辱啊!
“你早该回去了!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愚忠!”安贝贝轻手轻脚的起身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她想着,这样果断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必然会遭到他强有力的反驳。十几年,何其多又何其少呢?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女儿出生的前一个月,是她一人满含着泪水坐上了北归的火车。他送她到俩人一起出出入入不知多少回的车站,她又何曾一人走过如此漫长的千里征程呢!
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已是女儿满月的时候,匆匆的停留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狠心的要她断了至亲至爱的女儿的奶水,回到了一直坚守着的三尺讲堂上!
这十多年,他许是最憨厚老实的一个,一个个的教职员工一到年关就发四散而去,分散到了祖国的五湖四海各省各地。而他,竟自愿的选择留下来,自告奋勇的做起了看大门的伙计!
他带的毕业班,总是没完没了的把时间都花费在无穷无尽的早读以及晚自习,一回到租住的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不是说着话就呼噜呼噜的打瞌睡,就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俩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仿佛除了学生就别无其他,他竟然可恶到全然放弃了最初的文学梦想,无穷无尽的陷入了一种叫做愚忠的可怕思想。
“民办学校啊!在利益面前,谁会在乎你的感受!你现在该知道我都是为你好啊!”安贝贝鼻子一酸,难受极了。
就在昨天,董事会突然约谈了她。所谈的话题竟是要在步步紧逼的怀柔战术中取缔他成大军教务副主任的职务!
老板对她说了好多,更多的却是要她劝他想开点,说是为了学校的发展!
安贝贝走出校董办公室的那一刻顿觉天也不蓝了,地也不阔了。都说民办学校唯利是图,他偏要说人在做天在看。而今十多年的煎熬竟是这般的一个结果,先不说他是否能够承受,安贝贝本人已是痛彻心扉了!
“愚忠!”成大军抹一把额头细密的皱纹,这位三十五六岁肤色黝黑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冷笑了几声就回身在明亮的玻璃窗上瞧见了自个儿的父亲成老三。
他清楚的记得,就是在这个窗前他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火急火燎的赶回了老家,也正是在父亲的一再呵斥下又再次的回到了这千里之外喋喋不休的讲堂。当父亲的死讯在这个窗口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哀嚎着坐上了回乡奔丧的飞机人生中第一次乘坐飞机竟是因至爱的亲人的离去。
忘不了在二弟三弟的陪伴下父亲步履坚定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在甘河子畔用树枝规划着他自己的坟地。更忘不了父亲颤抖着双手在甘河子的东岸某一个阴凉而又宽敞的角落满含泪水的将自个儿的白白胖胖的亲孙子一抔一抔的用黄土埋葬
甘河子!一切竟是这般的滑稽!十多年的冷落清秋,他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守护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像一颗钉子一样老老实实的深扎在三尺讲台上。即便是奢望已久的省亲假,必然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十多年的坚守换来的却是意犹未尽的怀柔!
大抵老实不拍马屁的人都不会得到重用吧!成大军心里想着,可是,这忙得就像龟孙子一样的所谓的教导处副主任他已经干了四年之久了!他没有什么官瘾,更不会大会小会夸夸其谈的扯空口。
明星有阴暗合同,学校在升他坐进领导办公室的那一刻似乎已经为他定好了工资方面的阴阳合同。他竟然傻傻的领了近四年的错误工资。直到一次因公外出,安贝贝在代签工资的时候才察觉他的基本工资不对头。为此,他本不想多说,安贝贝催促着他说:“不说清楚,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傻大头!”
成大军去了,财务说找校长,校长说找财务,就这样一直的推诿着,终于有结果了,竟是临时修改的一份假合同。成大军是合同的参与者,部分条款的探讨拟定着。就多余的理论了几句,校长竟说他:“太嚣张了!”成大军兢兢业业老老实实的以校为家,一门心思的付出,竟换来了“太嚣张”这句话。他甚至紧握了拳头暗下决心,只要他敢再说一句就让他满地找牙!
他疏忽了一点,他是校董的老乡兼同学,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校董稀泥抹光墙的就将这并不算小的冲突隐压了下去。于是,身为文学社负责人的成大军被取消了任教写作课的资格,一个堂堂的全国有名的文学社负责人,现在顶着烈日在篮球场上为授课篮球的体育老师管纪律帮帮忙!
很快的,他就会回到初来到广州的境况。
成大军这一笑,该是有多么深沉的哀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