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泪盈于睫,她却绽开一朵极灿烂的笑容,
“来给笑儿梳妆吧,不老不少抛家髻,见郎见父飞仙髻。”
老嬷嬷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向窦皇后。
桌上两把梳子,一把多年前御赐冰玉梳,一把檀香木梳。
冰玉梳是窦皇后一向喜用的。
老嬷嬷却拿起了桌上的木齿梳子。老嬷嬷说话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却故作轻快,
“二小姐今日,老奴给您挽一个抛家髻,保证满厅的小姐都越不过您去。”
一行血自窦皇后嘴角流下。
她却轻笑道,
“嗯。”
血在她下巴上滴落,没入红色的宫装中。
老嬷嬷摸着窦皇后的头发,明明在哽咽,却逼着自己笑道,
“二小姐,青丝掺白发,柳树有飞霜,您小小年纪,竟然有了这么多的白头发。往后必然难嫁。”
而老嬷嬷眼前,一晃而过的,是这些年来,窦皇后受过的气和累,百般委曲求全,孤独无助,困于深宫。
窦皇后缓缓闭上眼。
“这辈子,就不嫁了,免得嫁了一个无情无义的郎君,坏我家世,灭我九族,亲手送我上黄泉。”
老嬷嬷的泪滴落在窦皇后的发间。
窦皇后轻声道,
“待来生,再嫁人吧,下辈子,我一定看清楚我眼前之人,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老嬷嬷握着窦皇后的发,轻轻地束起窦皇后年少时最爱的抛家髻。
桃红色的玉石点缀在发间,步摇轻短,活泼可爱。
镜中的女子,面色越来越白,眸光越来越涣散。
满殿的宫人都无声哭泣着,她却是笑着,看着老嬷嬷为她束发。
镜中人面已带皱纹,桃花依旧笑春风。
窦皇后伸手,轻轻触碰镜子,拂过镜中人的脸。
“嬷嬷,漂亮吗?”
老嬷嬷混浊的老泪落下,
“好看真好看二小姐”
窦皇后笑了,看着镜中人,
“下辈子,聪明一些,别这么笨了。”
话音刚落,窦皇后摇晃几下,闭上了眼,倒在梳妆台上。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老嬷嬷叫道,
“娘娘!”
“娘娘”
满殿压抑的哭声忽起,
“娘娘!”
老嬷嬷握着那柄梳子,倒在地上,下一刻,却夺过了托盘上的毒酒,拿着酒壶,一饮而尽,
“娘娘,老奴,来陪您了。”
嬷嬷的口中流出鲜血,猛然倒地不起。
满殿风凉。
元帝回到宫中,吃了不少金丹来压制自己的异常。却依旧怒火冲天。
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元帝怒目而视,道,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
内侍嚎道,
“皇后娘娘,薨逝了!”
元帝猛地站起来,
“你再说一遍!”
内侍道,
“下令废后的圣旨一出,皇后娘娘就悲愤交加,自戗身亡,如今,已经毫无气息,无力回天了!”
元帝目呲欲裂,急而奔走。
站在殿外,正欲进入的云贵妃被元帝猛地一撞,摔落在地,而元帝看也未看,疾步向未央宫走去。
云贵妃落在地上,旁边的人忙扶,
“娘娘,您没事吧。”
云贵妃道,
“没事,不过是摔了一下而已。”
云贵妃的视线缓缓抬高,落在夕阳之上,
这种失去珍视之人的滋味,元帝如今可知,好不好受?
慎刑司中,
一个女子站在牢狱外面,将一叠银票递给狱卒,
“八十棒,得打出些效果来,到底是死是活,好像都没有太大关系,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明白了吧?”
狱卒忙道,
“明白了,明白了。”
瓮喻被拉住,放在长凳上,旁边的人死死摁住瓮喻,瓮喻道,
“我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你们这些贱奴胆敢冒犯,必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的人却毫不理会,猛地一棍砸下来,第一棒,就已皮开肉绽。
瓮喻尖叫一声,却被用布塞住嘴。
第二棒一挥下去,便已见血。
打人自然是个技术活,做得好的,少不了从中周旋,收银两。
八十棒,有可能就只是休养半个月便可痊愈之伤。
也有可能,不到十八棒,就已经气绝人亡。
若素在牢狱外冷冷地看着,
大周的唯一公主,不会是这等是非不分,既坏又愚蠢之辈。
若素缓缓抚上面上凸起的那道伤疤。
瓮喻对她动辄打骂,可瓮喻之父,不过一个篡权夺位的小人罢了。
真正的公主,却流离失所,奴颜婢膝。
这大周,迟早有一天,会回到真正的杨家后人手里。
宫长诀坐在亭中,穿线结绳,楚冉蘅坐在一旁,自己与自己对弈。
宫长诀偶尔看他一眼,他却一副淡漠表情,似开始时,那般平淡。
楚冉蘅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子落棋盘,分毫不差,黑白对弈,无胜无输。
宫长诀放下结绳,趴在石桌上。
风轻软,似锦缎滑过。
覆在她身上。
楚冉蘅道,
“师傅何必躲在暗处。”
任玄机拿着酒壶,从假山后出来,
“你这小子,鼻子当真灵敏,这么远都能闻到酒香。”
任玄机往石桌旁一坐,而宫长诀已经闭眼睡着了。
楚冉蘅道,
“变数乍生,我二人相生相克,但我已有选择,就算她明日就死,我也会留下来一直陪着她看完最后一朝黎明。”
任玄机回头看了一眼宫长诀,宫长诀仍是睡着,未有醒来。
任玄机道,
“变数令她死,有的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
“她注定只能活到十九岁,没有改变的机会。我不告诉她,只因为希望你能好好抉择,是去是留,看样子,你是决定了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