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河兵?”
潘禹水:“河兵。圣祖在位初期,因开国不久军队素质依旧强劲,即便临时从沿河卫所抽调军夫,参加治河也极具战斗性,以是效果极佳。及至如今,因陛下仁政四方,天下安定久无战事,以是军队纪律和素质大不若从前,治水能力亦跟着下降,因此近年来才再未抽调军队治水,治河人力,也才全由佥派、征募组成。”潘禹水叩头再道,“微臣冒大不韪对比军队实力,并无他意,只想让陛下从中反观,一定能力和组织的军队,在治理河道中所发挥的作用,是普通民夫不可企及的。”
明皇:“朕懂你意,爱卿继续。”
潘禹水:“因而微臣以为,在佥派、征募基础上,沿河设立专门卫所,是必要的。河兵们精于训练和组织,专攻于卷埽下埽、镶填钉椿等危险、但极其重要的工事,辅以高额报酬;而民夫负责风防雨夜、搜寻猎洞、观瞻水势及填土运料等较为安全工作,辅以正常报酬。河兵、民夫各司其职,形成互补,假以三年,河道水患必见成效。”
明皇及百官,皆听明白了其利国益民的远谋,皆想这一小小七品刑科给事中,竟对水利如此钻研,油然令人刮目。明皇甚是欣慰,但仍旧问:“专门兴建河兵卫所,是否过费?从军队里训练一支,即需即调,不可吗?”
“陛下,远水解不了近渴,江河决堤既不能由人预测又是一瞬间的事,远了只会于事无补。”潘禹水再次埋首叩头,道:“陛下,河道治理实乃国之头等大事,并非微臣竦论,请容末臣解释:一,漕运为国脉,帝辇和北境将士的粮草,皆由河道自南方运至北方,南粮北运历来为国之大事,倘若漕运稳固,北方民生就稳,但目今黄河时时夺淮入海,屡屡冲毁河道,已严重影响漕运;二,现今黄河三年两决堤,江淮逢雨又多暴发山洪,淹没良田冲毁房舍,漂害千里致流民四起,地方时有动乱,影响朝局安定。因此,河道必须重治,狠治,更得长久治。微臣愿捐献己身,穷尽一生,守住河道。”
“难得卿有这番心志,令朕十分感动啊。”明皇深思良久,再道:“朕特命你为河道总督,总理黄淮水务。三五年内,拿出点成绩给朕瞧瞧吧。”明皇言讫,不觉看眼明胤,再看眼明晟。
“微臣谢主隆恩。肝脑涂地,定不负皇恩。”
丰四海、何道壅虽说极不情愿,但日甚一日的流言中,治理黄淮水患确属当务之急,何况明晟的余光都瞟过来了,他们就难再吭声。
明皇环顾满殿朝臣,道:“增设河兵一事,左右两相,会同兵部先作讨论,分析利弊尽快给朕一个决议。至于是‘罪犯充役’还是‘调派军队’,工部、兵部和刑部各自协商,回头给朕个结果就行。”明皇头困体乏,虚汗渐渗,末了道:“黄河干系百万民生,江淮又关乎漕运,河道于我朝之重要性,卿们应当明白。借此契机,就由太子总理,左右相协理,工部挑起担当,万民同治,早日实现‘十年九不决’。”
“臣等谨遵圣谕。”
散了早朝,明胤明晟同出大殿,俩人沉默并走,日月同辉。直待走完台基,明晟方说:“父皇让我同两位相爷协理此事,为兄还真怕干不来呢。你我皆未体验过民瘼,亦未参与过任何实务,唯恐辜负父皇嘱托。”
明胤望着刚作放晴的碧空长天,微微一笑道:“陛下任命一国太子治理河道,可见他对河道的重视,可见河道对江山社稷之重要。有左右大相协理,皇兄无需过忧。且,这位潘禹水,是位治水干才,皇兄用人惟才,即可。”
明晟:“是啊,他确实是位贤良方正的纯臣。”
明胤:“臣弟以为,诸位大臣的提议中,铨选人才不失为重中之重。陛下既要广招天下,皇兄若亲自坐镇,遴选干才,无疑替陛下抓住了治水要门;其次,皇兄高洁傲岸,不代表旁人洁身守道,此番‘官商民’三捐,若由皇兄亲盯,必能一分不差、如数交付于前线抗洪的河督、兵丁手中,钱到位,万事到位;最后,臣弟愚见,当真觉得‘增设河兵’乃一利国益民的嘉议,皇兄若能力排掣肘,保全此想法,黄淮终得安澜。”明胤言讫,揖手告退。
明晟望着昂霄耸鹤的背影,不禁苦笑。如此一槃槃大才、烛智碾玉的人物,若为臂膀而非争储之敌,大明,焉能不为,最明王朝。
明胤归府,穿过藻井游廊瞥见半掩的书房门,便知小鬼来了,内心油然涌出安宁。廉衡平素只在傍晚时分、弘文馆闭馆才得空跑来,今日来早,若非翻墙偷溜,就是佯装生病。
大人物蓦然无奈,询问追影:“几时跑来。”
追影:“主子早朝刚走,他就来了。小先生说,崇老先生,放他一天假。”
明胤:“鬼话连篇。”
追影憋笑:“他说,梯子已被青蝉劈成柴烧了,手无缚鸡之力,他总不至于打洞。”
明胤清浅一笑:“端盘龙须酥来,都去休息,无需再守。”
追影追月听命告退。刚拐出游廊的秋廪,自觉驻足。傍他身边的施步正,替他酸溜溜道:“秋廪,打从谯明山回来,豆苗一来,你就完全失宠了。”
秋廪冷冷侧他眼:“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