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班百花谱上的小相公,不是都在教坊司有登记么?教坊司奉銮韶舞不都是你的人,在册登记的春林班男伶你能不知?”
“陛下明察,臣妾当真蒙在鼓里。”
“那偷税漏赋呢?春林班也算四海第一班,堆银砌玉,一年却只向朝廷课税几百贯宝钞,这就是你替朕表的忠?分的忧?”
“贱妾出不得这深宫一步,从未经手……”
贵妃正待辩解,掌事太监匆匆来禀急事,董矩细闻后,紧步踱近明皇道:“陛下,太后正从仁寿宫,望乾清宫西暖阁来呢,说有着紧事面见陛下。”
明皇赫然站起,瞪眼蔺贵妃道:“朕先去谒见太后,你给朕跪在此地,好好反思,待朕回来再给朕详细交代。”
蔺贵妃满面泪痕道:“贱妾领旨。”
皇太后屏退西暖阁所有人时,董矩就知道,蔺贵妃不可一世的势焰就要被屋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浇灭了。太后和明皇聊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就这半柱香功夫,令明皇乍红乍白的脸色下藏尽了霹雳君威、雷霆震怒。他将“未敢翔禀”的谭宓再次叫进暖阁,这位谭司监,自然得将草包王一颦一簇“有一说十”,绿帽子描述得犹为发绿,明皇拍案而起,连龙辇都没乘,就急着步子淋着雨,再次望储秀宫奔来,身后的宫女太监个个寒蝉仗马跟着跑。
预备好一套说辞的蔺贵妃,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雷霆万钧的明皇震在原地。
明皇喝退所有人,赤着眼黑着脸盯着阶下妇,一言不发。极端的诡异靖默,迫得蔺贵妃油然打了个寒噤,捂紧胸口正欲颤巍巍接话,明皇却遽然推飞榻桌上的茶盘果具,捏紧绣榻扶手道:“你,你胆敢欺瞒朕?胆敢把这事说与那孽畜?胆敢?!”
蔺贵妃心惊胆慑,却委实不知,明皇究竟在太后那里又听说了什么,只能忍住寒颤,硬着胆气再洒泪道:“冤枉啊陛下。”
“冤枉?你又冤枉!这就是你体察朕,为朕分忧?”
“陛下再次雷霆,贱妾不甚惊怕,只求陛下明指,贱妾又做错了何事?”
“枉朕待你不薄,你却怙恩恃宠。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看朕笑话的,嗯?朕当年无心酒醉,犯下错事,你却拿着它当茶余饭后之谈资,背地里去奚落朕,这就是你的懿德?”
蔺贵妃这下明了,明皇怒源是为何了!登时塌坐地上,玲珑心思翻来覆去想着该如何挽留残局,保全地位。可她分明知道,这位万乘之尊寡情起来,是如何的无义,又如何的冷酷。那无上君威,圣天君面,是他的禁麟。只因她无心脱嘴,才致明昊知此秘辛。可纵然她再是无心,现如今依旧是百口莫辩。怎么办怎么办?法不责众,太后之外,皇后也是知晓此事的人,还有淮王,她得拉他们垫背。
“陛下,并非贱妾一人,有心欺瞒于你。皇后,皇后她也知晓此事啊,还有淮王。”
“皇后?淮王?你是觉得,由他们告诉朕更合适么?皇后恨不得替朕掩瞒这件事,你呢,你倒好,将此当作了逸闻趣事,讲给那草包听,由着那孽畜在外狂言悖语四处散播,奚落兄弟奚落国舅!”明皇说时抓起手边残留的茶盅,震碎于地。
“贱妾当真一时口误,才告诉他的,求陛下息怒啊。”
“口误?好一个口误!你是挂心上多深才能落得个脱嘴口误?!”明皇站起身,踱近她,居高临下冷气森森道:“朕对你荣宠有加,不过是看在当年,胤儿进宫初期,你力排众议抵受皇后威压,帮扶着朕,将他添进皇子玉牒的劳苦而已。但而今看来,你心中储君,不过是你那草包外甥罢了,你倒好一个长远打算呐。”明皇甩袖下榻。
“陛下?”蔺贵妃扯住龙袍。
“谪降为妃,即日起,你就在这储秀宫待着吧!”
“陛下?陛下……”
从皇贵妃到妃,突发的一切始料未及,膝下无子的蔺妃一时惶恐万状,四目顾盼,仿佛没了帝王的荣宠,她便一文不值无所依附。然她不知,不久将来,她更是要从妃降到嫔。
明皇连夜降旨,命董矩亲到西城兵马司衙署,接走唐敬德。唐敬德谢恩归谢恩,却令马车赶赴到蓬户瓮牖的葫芦庙,而非殿堂楼阁的国公府。与此同时,另一道禁足明昊的圣旨亦发到了康王府。
夜雨声烦。
几家灯火几家愁。
明皇辗转伏枕,惟盼尘埃落定,却不知,一场无心引发的牵藤攀蔓的、搅和京都繁华的舆论正在蓄势酝酿中,如同这绵绵密密意欲决堤决坝的秋雨。若说推手是廉衡,意欲累歼鲸寇,倒也不尽然,不若说这是百姓安居乐业之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