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蓦然想到,道:“不成,不成,一定要将你在地下城的消息送出去,一定要将你在地下城的消息尽快送出去!”那女子不断忖度,慌得两手无处安放。
话说文延博与富良弼快马飞奔至甜水巷时,天地已经大白,远远便见三俩围聚着几名铺兵,在屋前说闲话,二人打马前行,不多久就来至屋前。
文延博溜鞍下马,左军巡使郑德正在与部下闲话,一眼见了文延博,忙双手作揖迎了上来,笑道:“哟,什么风儿把您小文二爷吹来了?”
文延博对他作揖道:“这一片竟是郑兄的管辖,倒是巧的很。说来也无趣,我坊里一个小子不老实,偷了我的玉佩跑了,原也没什么,只是那玉佩是我外祖送我的诞礼,故不敢掉以轻心。听闻那小子住在此处附近,所以便来看看。”
郑德笑道:“今日到底是撞了哪方大神,就这一条小巷,一家出了小贼,一家闯入地痞,小二爷你看,这一家最甚,不仅走了水,还查出里头有一具女尸,火势不大,只是那女子烧地面目全非,可见是有人想毁尸灭迹才放地这把火。”
富良弼下马,随后上至前来,对郑德作揖,郑德见了富良弼,说道:“哟,这不是,这不是那位”说着,笑了笑,接着说道:“富大官人,听闻你今日忙碌地很,这会子,怎么也有空来这凑趣。”
富良弼听出他的暗涉,只作没听见,文延博与郑德虽属同届,却因他一贯爱吹捧阿谀,又是满口的陈腔滥调,素日不喜,这会子见他主事,怕他生疑,只能想法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好让富良弼一探究竟。
他知郑德爱敛财,故意提及再开茶坊一事,果然引起他极大的兴趣,遂将公案抛之脑后。
富良弼见二人越谈越起劲,越谈越往僻静处去,遂趁着机会,往平房内去,迎面闻得扑鼻一股焦肉,焦炭味,只见那平房简陋,门口摆放了一张方桌,灶台与炕仅半墙之隔,炕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女尸,尸身微曲,仿佛生前并为遭受烈火折磨。
两名勘察的铺兵正在取笑,一位说道:“有些女子啊,总以为自己生地有几分姿色就眼高过顶,又以为生地好是多大的资本,便如这一位,死地这样惨,倒不如生地丑陋,安安生生过日子,也省的歹人惦记。”
另一位笑道:“你个狗东西,成日就知道拉东扯西,怎么,近日又被相看的姑娘嫌穷啦。你也是,既没钱,就放低点姿态,又要人家姑娘好看,又要人家姑娘嫁妆丰厚,人家嫌你,你又说人家不识货,这会子又拿这话编排人,这案子还没眉目呢,你就给断案了。”
那一位说道:“一个大姑娘,才这个时辰,赤裸着身子躺在炕上,衣裳东一件,西一件,撕地破破烂烂,你说能是什么好事。”
另一位促狭笑了笑,说道:“也是可惜了,你瞧瞧这身段”说着,二人凑在一处,轻声又说又笑。
倘若是平时的富良弼,断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今日一心寻找忆之,又兼这二人是郑德的部下,故不愿多言,只是暗中察看线索,并不打搅。
忽听一位说道:“呵,这或许还是位歌妓呢!”富良弼闻讯望了过去。
另一位问道:“你又查到了什么?”
那一位道:“她衣裳里放着张脱籍文书,烧地只剩半截了,这名儿叫什么来着,我来好好看看,兴许咱们也会过呢。”说着笑了起来。
另一位起了兴致,忙到跟前凑趣,说道:“叫什么,叫什么?”
富良弼陡然听见那一位铺兵报出了苏缈缈的名字,只觉犹如雷轰电掣一般,阔步上前,一把夺过那烧了半截的脱籍文书,看了一遍,又夺过衣裳来看,已经无法自控地浑身打颤。
勘察的铺兵不认得富良弼是何人,霎时夺回了文书,推了富良弼一把,破口一阵大骂。
富良弼如同顶梁骨走了真魂,哪里还去听他的话,又痴又呆之际,大步跳到炕上,要去翻动女尸,仵作蓦然见有人来动尸身,忙大喊了起来。
勘察的铺兵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他从炕上提了下来,又按倒在方桌上,另一个举起刀鞘要打。
那仵作认得富良弼,忙喝止,说道:“打不得,打不得,这是富大官人,从前是大名鼎鼎提刑官,如今高升去做了谏官!可打不得!”又一时跺脚道:“我说富大官人啊,你最是知道规矩的啊,怎么,怎么做这样的蠢事!”
适逢文延博与郑德听见动静,往屋里来赶,见了这副光景,连忙喝止,文延博又去扶富良弼,富良弼脚步趔趄,淌下两行热泪,说道:“夫子没有烧文书,妹妹今日约我,是要给我送文书来我该死,都是我该死,是我害了她!”
文延博如临大敌,喝道:“你说什么,你快说清楚。”
富良弼蓦然想到,又紧紧握住仵作的手臂,问道:“鲁三叔,你可勘验过女尸的背脊,她的脊梁是否有异常!”
鲁三怔了怔,说道:“我也才到,还未勘验到那处呢。”
富良弼道:“是我鲁莽了,鲁三叔莫怪,赶紧,赶紧验过再说。”
文延博急问道:“这从何说来?”
富良弼说道:“子美小时候淘气非常,附近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怕他,忆之最爱跟着他狐假虎威。有一日她又跟着子美往假山上爬,子美嫌她烦,不让她跟,忆之不肯,斗了两句嘴,子美推了她一把因此摔伤了,那时还是我抱去看得郎中,郎中说不幸中的万幸,都能养回来,只是她腰后那一节凸出来的脊梁骨,难以复位,即便大了也不能要知道,要知道这女子是不是忆之,一看便知”
文延博听了,不觉一股火儿直冲脑门,遂攥紧了拳头。
鲁三听了,已经解了过来,遂不敢耽搁,忙唤徒儿协助勘验。所幸尸首只是烧地面目全非,却并未脱水,可以翻动。
富良弼看过,语无伦次地庆幸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忆之,太好了,不是她。”说着,又是一叠声太好了。
富良弼缓过了神来,文延博却不能,他只觉一股怒火在胸腔愈燃愈烈,就要破出胸膛,将万事万物焚尽他几乎无法喘息。
适逢蒋小六带着几个小子赶了过来,挤开人群上前去唤,喊了半日,也不见文延博有回应,忙说道:“小二爷,小二爷,有消息了,小苏大爷那传话来说有消息了。”
文延博面带愠色,问道:“什么消息?”
蒋小六道:“昨夜子时,一个婆子拿了姑娘的攒珠累丝金雀钗去当,当铺里的人见是进上的东西,非高官权相家不能得的,怕惹麻烦,赶忙就拿下那人,投入柴房,今日一早便去报了官。这会子,苏大哥正在审讯呢,听说正是带姑娘离开茶坊那婆子!”
文延博心头大亮,霎时对富良弼道:“我们即刻就去开封府!”
富良弼点了点头,临走了,又回头对那铺兵道:“你身为一方官吏,当知死者为大,更当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请替旁人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这一位是你的姐妹,妻子,女儿,你还能笑地出来?”
那铺兵笑道:“那我是幸运的,并没有姐妹,也还没有妻女。”
富良弼缄默了半日,蓦然挥拳正砸向他的门面,又仿佛听见了鼻梁断裂的声音,不觉十分畅快。
其余铺兵见状,霎时怒吼着围拢了过来。蒋小六忙挡在富良弼面前,文家的一众小子也都涌了上来,一时吵闹不休。
郑德喝住众人,又怒道:“富良弼你这是做什么!”
富良弼直瞪瞪望着郑德,说道:“你的兵,你不懂调教,我替你延博上了马,静看着富良弼怒打铺兵,又说道:“良弼,若出了气,就走吧,正事要紧。”
富良弼转身去上马。
郑德气地满脸通红,却碍于文延博,不敢发作,唯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