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非常满意。
我爸站在桌子上欣赏久久不肯下来,粗人情怀难得有诗情画意涌现,总想再锦上添花弄出点意外惊喜,我妈不耐烦的催促他活儿还多得是,没工夫在上面磨洋工,他才恋恋不舍的一跃而下。
他跳下来的时候摆足了姿势,不是卖弄而是真的小心翼翼,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很容易崴了脚脖子,而且外屋地铺的砖时间长了变得凹凸有致,踩上去更是危险。我妈特意把地上的杂物清理干净,把几块翘起的砖踩实才宣布可以跳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跳到一根钉子上。七八十公斤体重集中在脚底骤然落到锈蚀的钉子尖上,鲜血从鞋底汩汩流出来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爸咬咬牙把钉子从鞋底拔出来,带血的钉子骇得我魂飞魄散,好像突然间刺入我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我的神智始终清醒,心像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阵阵收缩,一股悲愤油然而生。
这是硅胶娃娃身上的第二根钉子。
我冷眼旁睨厄运,情感像重创后的坚固血痂,看着周围的人惊慌地跑来跑去,我感到坚定。
我爸很快被扶上车送到最近的镇医院,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医务室。皮试打破伤风针注射麻药缝合伤口,我爸的脚肿的像畸形的大青萝卜,脚趾头都分不出瓣儿。他真是条硬汉,始终倔强的不吭一声。
很快办好了住院手续,我妈留下来照顾他,让我和胡丽回家。胡丽说她也留下来,我妈满怀感激的拒绝说不方便。冬天,寒风凛冽,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听着窗外北风呼号。外屋地搭好的架子孤零零立在那里,灶塘里没生火,院子里的狗也没喂,都是胡丽买火腿肠给它吃,现在见她总是热情地摇尾巴。
胡丽蹲在灶塘前试过生火,点着桦树皮火势猛向上燎的时候,她就手忙脚乱的丢地上躲开,很怕烧到手,看着火焰熄灭样子很无辜。我走过去拣起她脚下发黑的桦树皮点燃塞进灶塘里,看着火势虎虎的倒卷着吞噬整个灶塘,心中莫名的感到哀伤,轻声说:“对不起。”她蹲下来眼泪成串往下掉,弯嘴向下撇不说话,委屈得要死。
我摘下铁丝上晾得一条毛巾递给胡丽,她抱膝埋头没有接,我想给她揩干晚上的泪,她扭过头冲墙避开不看我。我看她一眼,泪如涌泉。过了一会我又看她,她不哭了,蹲在那用手扣地上的砖缝,“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我看着她说。
“你说,这两颗钉子是巧合吗?”胡丽在擦脸擤鼻涕,妆容花得一塌糊涂。
“不是。”我很肯定的说:“都是冲我来的。”
“我们会有危险吗?”胡丽忧心忡忡。
我走到一边坐下,点点头说:“会!”她靠墙站着显得六神无主,手指不自觉去抠背后的墙皮,“你离来这吧,我不会怪你。”看着她我轻声说。
“你呢?”胡丽欣喜。
“我要留下,不能走,”
“你不走……”胡丽低头小声说:“我也不走。”
“这是我的家,我责无旁贷,你没有义务留下来陪我,真的。”我说:“你还是走吧,回学校,还剩下两颗钉子,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站起来朝胡丽笑,她也意外的露出笑容:“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勉强笑笑。
我觉得她完全没必要这样,我们的感情真的还没到为对方把自己都搭进去的份上,我觉得自己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那么傻,真的。牺牲这个词我一直觉得和崇高情操没半点关系,更何况我们的情操一点都不高尚——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虽说日久了生情,但永远都不会同生共死。
我说:“吃饭吧,今天我给你做。”我的样子可能透着悲壮,胡丽愣愣的看着我,旋即莞尔,“吃面吧,泡面,我去买你来煮,我不要鸡蛋,太腥不好吃,放半个火腿肠。”
“行。”我说:“吃完了明天你就回去。”
胡丽一怔,花容悦色很快就脸似寒霜,对我不理不睬就好像面对陌生人,腰一扭鼻子一哼,坐回椅子上翘起腿半天都不放下来。
我叼根烟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腿,也不说话,慢慢的她坐不住了,掉过头瞪我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腿好像一条长一条短。”我认真的说:“真的,真的,我才发现。”
“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胡丽义愤填膺:“我已经不上你当了。”
“跟着我挺得意的吧,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居然可以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你处心积虑埋到我家坟地的理想,走到哪都有高人一头的感觉。”
“得了吧,别臭美了。我也就是慈悲为怀,把你自己丢在这觉得特不负责任。”
“因为我魅力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