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脚步声在急诊室门前阵阵回荡。
雪白的灯光照着泛青的白墙,灰黑色的地板,两边墙围子刷着浅绿色的油漆,阴森而寂静。我嗅着医院里刺鼻的混合气味被扶进急诊室床上躺下,觉得自己像是即将推入停尸间的尸体,冰冻在这种味道的源头——冰冷带水的抽屉里。
急诊科值班医生拿着手电筒翻我的眼皮,像是在看我的死活,随后让我的眼球随着他的手指转,又让我用力握几下他戴胶手套的手指,最后面无表情问了我几个很侮辱智商的简单问题,就把我的脑袋按住豪放地在伤口上倒了半瓶双氧水,刺鼻的气味和灼痛感让我把《康熙大字典》能骂人的话都想了一遍。
张老杆看着我头上的伤口浮起白色泡沫终于舒了口气,觉得伤口里的细菌都杀死了,我的命也就保住了,看医生的眼神充满感激。
头上缝合敷药缠绷带把我送到监护病房住院观察,张老杆手里捧着一打药费收据欲哭无泪,求医生能不能先放我们回家,医生的脸冷若冰霜,警告他回家可以,但是医院不会负任何医疗责任。
张老杆拿着单子讨好地看着胡丽,想让她替自己拿个主意,胡丽的表情与医生同出一辙,都是一副“哼!你出院试试看……”的态度,弄得张老杆蹲在地上伤心的哭。
在打点滴的时候,有两名睡得迷迷瞪瞪的护士,在我的手背上查地图似的找寻血管,胸有成竹地误插了好多针,还是没有找到。一时间,让我血流如注,幸好有位眼神不太好的护理长,拿着一支小手电筒,从手心往上照,终于找到了血管,一针中的。
躺在医院里是最舒服的事情。心情软的像棉花一样,软软的躺着。脑子晕晕乎乎的,谁来了都爱搭不理,高兴了装着勉强说两句话;不高兴了就两眼一闭,爱谁谁,爷不伺候,谁还都对你和颜悦色,不挑理。穿粉大褂的护士戴个口罩像个杀手似的进来命令我:“脱裤子,趴下。”让我很没尊严,可她的细眉细眼和柔软的手又让我感到舒适得意,想想还是我赚了。
我爸在三楼住院,我妈在那里伺候。本来想瞒着他们,可胡丽还是找到他们把事儿说了,急得我妈六神无主扔下我爸就跑来,人没到哭声先到,搅得我心烦意乱。张老杆买了点快扔的破水果讪笑着推开门看我妈的脸色,试探着走进来。我妈看到张老杆眼就红了,哭嚎着扑上去抓他的脸,胡丽拦着我妈趁乱也跟着打几下,病房里乱成一锅粥,护士劝都不管用,最后是医生带着保安进来大喝几声才勉强制止。
我躺在床上脸肿得像个烂桃,眯着眼瞅她们乐,胡丽白我一眼让我装病别出声随后也忍不住露出笑脸。我妈气得浑身哆嗦,唇齿欲裂,恨不得上去把张老杆活吞了。这时林场派出所唯一的所长兼民警“长官”走进来,对她们虎着脸呵斥几句就把人都撵出去,从黑提包里拿出笔和纸做材料,话里话外透着给张老杆开脱让我觉得很意外:这老小子什么时候和派出所警察搭上关系了?
我妈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推门闯进来,问他们究竟谁挨了打躺在医院里,是我还是张老杆?怎么听着像是我把脑袋凑过去让他打,成了碰瓷儿的,张老杆反倒成了受害者,还说要去县里告他们,弄得“长官”讪皮讪脸的走出去。
偌大的病房外,是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长官”的神情渐渐染上窘迫。
池塘里的女鬼悄然而至。
她美丽的嘴角,微微地扬起,挂着一抹讥诮,似是在嘲讽世间。她有一双莹白的手,修长的手指,亦无血色,只是美丽的指甲上,涂着鲜艳的颜色,分外妖娆。她穿着狭长的缎鞋,镂空雕花,花瓣似的小脚步步生莲。一头飘散的长发,纯粹的墨黑,齐齐的刘海遮住了修眉。从她身上,她的空洞的眼神看到了另一个胡丽,带着恐惧,惊慌,动容,忿恨,怨悔,黑暗,邪恶,仇恨……等等所有的负面情绪。
她手里攥着一把点燃的香分插在门窗和房间四角,火红的香头挑着缕缕不安地盘旋向上的香烟。
“别多问,我时间不多,朴半仙来了。”她紧张地望向四周:“我绕了一大圈才到这里,呆不了多久。”
“在哪里?”我忙向窗外望去,黑黢黢的像空洞的井口,没有光。
“别找了,没有!”她说:“我把她甩开了。”
“噢!”
“伤的严重吗?”她关切地靠近床头:“让我看看。”
她伸手摸向我受伤的头,我下意识紧张的躲闪,她显得有些伤心,“你很怕我?”她说:“可是你不怕她。”女鬼指的是胡丽。
“你的手凉……”我慌忙辩解。
“你这是自找的。”女鬼怨恨地看着我:“烧了双臭袜子,你以为我很稀罕吗?”她恨恨地说:“如果你照做了就没有这些事,现在后悔也迟了。”
我看着她傻笑。
“钉子的滋味好受吗?”女鬼看着我说。
想起那几根钉子我头皮都炸了,锈迹斑斑的钉尖在眼前来回晃,滴着血,随时会向我刺来。我强笑着迎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委屈,博取同情。“现在该怎么办?”我晕乎乎的问。
“你暂时是安全的,”女鬼看着烧红的香头说:“医院里人气重,朴半仙还不敢到这里搞事,你先老实躺几天,让那个狐狸精多陪陪你。”她最后的口气让我毛骨悚然。
不过她的话也让我安心,知道来对了地方,要是早住进来就没这些事儿了。脑震荡装病容易,迷糊恶心想吐症状和怀孕似的,神仙来了也没辙,就是坑了张老杆连棺材本儿都掏出来。
不知道张老杆的棺材本儿够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