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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篝火召来了乌鸦与两只食梦的野猪,野猪远远就着火光埋伏了片刻,忽见林间人影一闪而过,它也撒丫子溜朝了一边。

围坐在篝火边的三个士兵皆身着银甲,他们是鹿山部所剩不多的劳壮将士。他们在此歇息一夜后又将启程。待明日霞光透出薄薄凄艳之时,他们就将穿树林,穿南面星垂野,横渡三条江水而去。

他们必须趁着雨季来临前将鹿山部族长的棺椁送至群山连绵的太华山下安葬,否则等滔天的洪水漫过星垂野的时候,这一群军士就需得行船。

而那棺椁中闭目之人也将腐败发臭,送葬的大典也因此将褪其荣光。

与他们一同启程的还有鹿山部唯一的继承人伊骁与那嫁作王妃的大公主伊霓。二人将在明日一早依依作别,而后伊骁南下,伊霓将留在孤逢山上与王储一同登临王殿。

她为这一刻早谋划多时,乃至当她从驿馆地牢之中苏醒,联军围城,而王储从孤逢山上只身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她只念起了那神秘失踪了的一套绣了日月同辉的黑色礼服。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后来这遗物随着她的父亲与鹿山部万千将士的性命一道葬身了火海。

伊霓接过了孤逢山王族递过来的好意与几句薄生生的“节哀顺变”。她于是横金拖玉,挂了满头珠翠,身披锦绣,威风凌凌,面无表情地由孤逢山上一路飞奔而下,为的便是送她的父亲最后一程。

与其说是一场生与死的诀别,不如说是泄愤。但没有人知道她有何滔天愤慨,也没有人知道她在面对自己父亲的棺椁时是否有过一时的动容。

伊霓从清醒后便再不曾露出过多余的表情,她枯坐在父亲的棺椁之前,一如登上了九五之位。

此事曾引得鹿山部将士私下不少揣测。但众人念及这一双幼子失去了庇护,从此天地浩渺,盯着他们的都是一群虎狼之徒,众将士便又将这无谓的揣测收了收。

火光越燃越盛,围作火堆边的三人掏出了一个酒囊与两个冷硬的烧饼。由王城南下甚是不易,众将士已经饿了多时。

此时烧饼伴酒,狼吞虎咽,三人大口嚼着一口冷硬,一时都未曾留意杀机降至。

三道冷光一闪而过,三人倒在血泊之中,树梢上的乌鸦拍着翅膀惊得飞了起来。

“……列阵!遇袭!遇袭!有敌人!”

树丛之中一片人仰马翻,还未来得及安营扎帐的兵士们捡起手边。

又一阵骚乱之声过去,林中恢复了寂静,林中营地里最为宽阔的帐篷被夜风撩起了一个角。

帐篷里放了一具黑沉沉的棺,棺材前跪了一个盛装的女人。

她脸上的糊得太厚,衣服上的鸡零狗碎金石玉器太多,说话时,她唇边的与鲜艳的口脂挤出了两条深深的缝。

伊霓也不起身,也不回头,淡淡道:“金子在门口羊皮袋子里,白玉在旁边的帐篷之中,阁下一路辛苦,慢走不送。”

来人一行五人,皆手持长刀,蒙了面。领头之人不料鹿山部大公主竟这般不按常理出牌,愣了愣,却又听她懒洋洋道:“倘若你们要扣下我父亲的尸首那可不好办。他过两天就要发臭了,到时便是以香脂封棺,这气味依然绕梁三日而不绝。”

她将“臭了”二字咬得十分怪异,以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领头之人料准了她有心拖延,挥了挥手,令两个人高马大之人一左一右押了她的肩。伊霓老神在在,也不反抗。那人心觉怪异,左右四顾,道:“还有一个小崽子呢?”

“我弟弟?”她挑眉笑了笑,道:“你猜。”

这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来自赤水部。他们料准了鹿山部轻车简行必经星垂野平原,于是专程派人埋伏在树林子里,为的便是将两个刚失了庇护的雏鸟牢牢控制在手中。

素来江湖人最爱落井下石,鹿山部坐拥南方金矿可谓怀璧其罪。而今王城动荡,一场血战方歇,几支逃窜的流匪眼看着天威难测,又将眼睛盯到了伊霓的头上。

除他五人蒙面持刀外,营帐外的树林里还有二十多个汉子安静地埋伏着。

鹿山部的财富便如身至宝的小山羊,这小山羊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奶便向二人露出的最为脆弱的肚子。

他们将伊霓连拖带拽拉出营帐。营帐外天色疏朗,夜空如水,薄透了的夜幕与一望无垠的星垂野两厢扩开,星垂野西侧的一条野树林间火光隐隐,更多人则埋伏在树林里按兵不动。

“鹿山部太子爷呢?!”

伊霓被那领头的汉子吼得皱了皱眉。她左右胳膊皆被人挟着,一时动弹不得,那脸上厚厚的脂粉在火光烈烈之中尤显得怪异而浮夸。

她朝那汉子冷哼一声,道:“太子爷三个字也是你叫的么?”

那人闻言怒从中起,卷起胳膊就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教训。

旁边一个略瘦弱些的男人吓了一跳,道:“莫生事!此处人实在太少,我觉得不太对。”

“对不对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公主在我们的手中……!”

他话音未落,林中寒光一闪,一枚铁箭直直贯穿了他的心口!

当此时,伊霓抽下发间的细金簪便朝左边那人的眼睛刺去!

林中燃起炽烈的火光,一队银甲整装之人手持巨盾,另有一排人长弓在手。只一瞬功夫便将营地中苟延残喘的几个狂徒围了起来。

“……狗日的!”

中了埋伏的几人这才意识到形势逆转。一人眼看一众军士有条不紊,一时杀心大起,捏着伊霓的脖子朝那群士兵大喝道:“都别过来!否则这小娘们活不过今晚!”

伊霓又在他的钳制下笑了笑。

他觉得这女人甚是邪乎。且不论这比城墙还厚的一层脂粉是吓唬给谁看,就说她的生父新丧,她枯守棺前两炷香,怎地竟一滴泪也不落,一丝沉痛也看不出来?

然而他尚未将此事想明白便已然断了气。

鹿山部善骑射,两个继承者双箭压弓的技法曾令孤逢山上的王族都一一赞叹。

那人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被他擒在怀中的伊霓被一枚铁箭擦伤了胳膊。待林中一片乱局收拾完,伊霓拍了拍右肩膀,反手抹了一把脸。

她抹下了一手白生生的粉。

伊霓对着自己的手心发了片刻呆,伊骁见之来气,狠狠拍下了她的手腕,道:“你怎地穿成这样?逝者为大,即便你再是不好受,九部面前你也好歹注意点我族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