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在这辆面包车前,是一道摩托车轮胎的印子,一路延伸直到消失在到断崖边缘。 一个胆大的大汉往崖边走了几步,用手机自带的手电往下照,手机灯的穿透力有限,照不到了多远,只能看得到断崖边凹凸不平的岩石和杂乱的野草。 再下去深不见底。 站在车头的吴海威率先发话,“四处找找,没有的话天亮了再过来”,说完去帮吴浩解脖子上的绳子。 车里的人四下散开,看看周围有没有情况。 “这妞挺狠啊”,最前面的一个大汉说道。 “我看也是,从这摔下去,不死也残了,你们可没说这妞这么难对付”,他身旁的另一个大汉也说道。 结果是一无所获。 “走吧走吧,明天再过来看看,从这回去路也不好走……” 一行人重新发动车子,沿原路下山,车灯射出的光很快消失在层层树叶中。 * 断崖旁,一颗高大的老桉树上,宁昭昭半蹲半坐着一根粗壮枝丫,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这里。 她手里紧抓着一根粗绳,连带着缠绕到手腕处,车子走远了,才把绳子慢慢松开,怀抱树干往下滑,脚一触到地就瘫坐下来。 累了。 一路上冒着大雨,她精神紧绷,生怕一个手滑计划失败,尽管她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但机会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条。 路旁的某棵树有一根横向路面的枝干,提前系下绳子,摩托车从下面穿过时,只要看准时机抓住绳子,惯性使她会往前做类圆周运动,借助这股力和她的巧劲,绳子往前荡时,脚可以勾住旁边桉树的树枝。 这座山以前她就来勘察过,易上难下,断崖的下边是一条山溪,若是有雨,水量会上涨一倍,就算吴家要找她留下的痕迹,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于是在夜市区取了她保存在那里的摩托车,和一些物品,上路了。 这样类似的计划还有很多,因为她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吴家会发现她这颗逆着风向生长的小草已经不在掌控之内,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从小就设想过很多离开吴家的情景,但那都不是真正的离开。 或许只有当她心中坚定不移地踏上这条路时,才是彻底的离开,自那时起,她便已与吴家背道而驰。 * 五天后,吴家院内。 “你们亲眼看着她和车掉下山沟了?”吴斩风的视线一一扫过吴浩两个人的身上。 吴海威站出来,说:“没亲眼看到,但是车印是真的在崖边断了,而且在断崖下的溪水中找到很多摩托车的零碎件”。 “那人呢”。 “人没找到……不过,那么高的高度,那几天溪水流量又大又急,被冲走也是有可能的”,吴浩也硬着头皮出了声。 吴斩风的视线停留在吴浩身上,冷眼看着他,说:“没那么简单,如果她没有准备,怎么会引你们去那里,你还没被她耍够吗”。 吴浩闻言神情窘迫,没再吭声。 “死要见尸,继续派人彻查那条小溪”,吴斩风说完让他们退出房间,拨打了内线电话: “已经和陆友达确认过了?”。 电话那头告知他,确实有人在房间偷袭过陆友达,但什么也没偷走。 吴斩风紧紧捏着电话,内心道,还真是一只烦人的老鼠。 “斩风,我听说了”,吴泰初推门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保镖。 “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任由了一根披了糖衣的荆棘在眼皮子底下长大”,说着走到吴斩风的桌前,“还是以青铜灯的事为重,你追查的卖主有结果了吗?”。 “快了,就差最后一个经手交易的人……”,吴斩风盯着空气,咬着牙说,“父亲,您就放心吧,有些东西必须是属于我们的”。 * 景江市接连几天都在下暴雨。 曹思坐在清夷坊的大厅里嗑瓜子,纤细的手指夹起瓜子一个接一个的嗑。 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最近是旅游淡季。 “快点多来些客人吧!啊!”,曹思哀嚎,猛地摇晃着小芒。 “思……思姐……你晃我……也没用啊”,小芒被她晃得上句不接下句。 话音刚落,迎客铃就响了。 她们俩同时看过去。 “又是你,你的伤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吗,还过来干什么”,曹思借此宣泄火力。 台福没带伞,拍着头上的雨水走进来说:“什么叫又是,要不是我你的店还能这样毫发无损吗?” 真是大言不惭,曹思直翻白眼,“你一整天不工作倒是闲得很嘛,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做个打扫卫生的呀”。 “我还真就是工作去了,没看我这几天都没到这来么”,台福又开始了他谄媚的笑容,“这次啊,还真是有点顺利……” “什么”。 “西口区那片钉子户你们知道吧”。 曹思回忆着,“以前路过有看到,怎么,这么久了还在么”。 “在!一直都在,真是什么办法也不肯走”,台福动作夸张的描述着,“不过啊就前几天,我的合伙人跟我说,已经拿下了那片地的拆迁工程的施工项目……” “不是说钉子户请不走么”,小芒问。 “本来是请不走的,但我听内部消息说啊,房地产找来了个地头蛇组织,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愣是让那些钉子户一个个的都搬走了,甚至赔偿款都比预算还低”,台福唾沫横飞的说。 看着曹思被自己说得听入迷的样子,台福心里一阵得意。 “那关我什么事”,没料曹思眼睛一斜他,“你能不能说些对我生意有用的”,说完就要上楼。 台福连忙追上去说:“怎么没用了,我赚的多就是你赚得多”…… * 从荒山断崖回来后,宁昭昭没有急着去找禾一。 在观察了三天清夷坊不再有吴家院的人盯梢后,她才离开。 随后按着禾一给的地址一路找去,跟想象的有点出入。 原以为也是跟上次临时谈话的公寓楼一样,是另一幢公寓楼。 而实际上,明飞路207号,却是一个大市场,每个摊铺都开着小灯,卖水果蔬菜、鸡鸭鱼虾的那种大市场。 说什么叩门五声,宁昭昭心里笑道,这个市场是开放式的,环顾一周,这里能叩门的就只有那一间——市场拐角二楼的农贸市场管理办公室了。 绕过摆满了新鲜时蔬的摊位,宁昭昭走上楼梯,敲了农贸市场管理室的门,不多不少,正好五声。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左手端着饭盒,嘴里还咬着菜叶的大叔站在宁昭昭面前,大叔穿着水洗得很旧的工作服,上面还粘了少许油渍,再往上就是他那张晒得黝黑的方脸。 大叔显然一愣,打量了她一番:“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宁昭昭看着他没应声,目光又往他身后的办公室探去。 这个大叔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你是要找什么人嘛,这里就我一个人”。 宁昭昭狐疑地刚要开口。 “你刚敲了几声门”,大叔一拍脑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她。 “5……”。 “快进来快进来”,大叔招呼她,还朝她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吗,没别人了吗?”。 宁昭昭被他的态度搞得很莫名其妙,并不想进去。 大叔进了办公室放下饭盒,回头一看宁昭昭还站在门口,“进来啊,你不是要学技术的么”。 “学技术?”。 宁昭昭心里奇怪,大叔心里比她还奇怪,“对啊,你知道要敲门五声这件事,那不就是报名学技术的?”。 宁昭昭耐着性子继续问,“跟谁学?”。 “当然是跟我啊!”。 “学什么”。 “优良种猪培育技术啊!”,大叔说着展开手臂,指向屋内左墙。 上面赫然张贴着大大的种猪培育宣传海报——几只身型优美的种猪配上黄底红字,格外显眼。 被耍了,压着心中一股火,宁昭昭转头就走。 身后大叔还在喊,“别走啊,姑娘,叩门五声是我给熟人的内部价格,别人来还没这价呢!你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下价格啊……”。 出了市场,宁昭昭立马买了一罐冰汽水,即便现在还是冬天。 一口冰镇汽水下肚,火气只平息了一点点。 宁昭昭捏爆手中的易拉罐,甩进垃圾桶。 小卖部的老阿姨见状吓了一跳,“现在的小年轻哟……”,边说边摇着头,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 冬季下午五点多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宁昭昭又回到了西口区的钉子户区域,曾经死守这里的钉子户已经陆续搬走,仅剩最后两户人家,也在准备搬家事宜。 地上的那一层层绿色安全网已经被揭开,几辆挖掘机停靠在旁边,白天的工作已经清除掉了一小片地上的建筑垃圾。 不远处还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工棚,供工人居住,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全部推翻重建。 宁昭昭小心翼翼踩在石块上,由于施工队的作业,之前的小路已经不复存在,要想不被人发现的走到工地中间的钉子户旧屋,就得穿过一地石料。 临时搭伙的人果然不靠谱,还是得靠自己来,什么禾一,我还禾二呢,宁昭昭咬碎银牙,要是再见到这愣头青,一定得踢爆他脑袋。 但现在她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看着眼前就快到的房屋,宁昭昭加快了脚步。 她的目标仍然是陈老先生的旧房,按照老方法,宁昭昭从二楼翻进去。 下到一楼,手电一照,和她猜想的一样——门后一地的红丝线,和她第一次见的一般无二。 再次看到依旧是头皮发麻,她用手电查看一楼,确认没人后,准备从二楼离开。 呵,果然没那么简单,什么总坛只能实施一次禁术,若是这间房子周围全埋了那种棕瓷瓶呢。 这些钉子户这么快的一个个逃也似的搬走,其中的蹊跷外界不知道,她可是略知一二的。 一边想着,一边撑开二楼的窗子,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工人住处前面临时搭的施工大门,上面写着绿顺地产四个大字,虽然没有亮起来,但借着周边霓虹灯的光,这四个字依旧在黑夜中映出它的身影。 冷眼看了一会,宁昭昭纵身跳下。 理了理衣服,准备原路返回离开这里。 突然身后一只手猛地揽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了一张稍微湿润的毛巾在她口鼻上。 宁昭昭猛烈挣扎了一下,发现越使劲越晕,渐渐地浑身瘫软倒下。 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有人在说:“刘哥,又抓到一个”。 …… 再次醒过来时,宁昭昭是被晃醒的,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双手被反捆着,她被套在一个大编织袋里,随着身下的车一起颠簸。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宁昭昭轻咬了一下舌尖,刺痛唤回了她的注意力,顿时精神了不少。 直觉里车开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醒来时甚至感觉不到饥饿了。 从编织袋的空隙中,可以感受到寒风一阵阵钻进来,还有经常吸到的尘土,这应该是一辆小型的两人座运货车,运货车厢敞开不封顶的那种,正在行驶在路况不好的乡村土路上。 察觉到这些的宁昭昭有点慌,心中闪过很多种想法,但没有一种想法是对自己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