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这种生物看似柔弱无骨,力气却也不小。 可狐鸣女感到,肩上的梁不周仿佛千斤般重量,走一步,肩膀便要酸一分,走两步,腿也得要麻一分,若是慢悠悠地直直这么扛到法相大人所在的延罪堂,怕是手臂得肌肉酸痛一整天。 她加快脚步。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大部分都才刚起床,他们有的一开门,便瞧见狐鸣女慌慌张张地扛着个姑娘,心下好奇,问她原委却又被告知一会儿再说,恰好膳厅离延罪堂不远,于是就打算跟着过去瞧个热闹。 这么几回下来,狐鸣女后头跟了一堆大姑娘小伙子,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延罪堂内,男人背着门不知在做什么事,一身黑衣上不难看见隐隐血溅的痕迹。 法相目光温柔,兀自用天意给他的拶子磨着光,被门外的喊声下了一跳,差点夹到自己的手。 “法相大人,法相大人。” 平时温温柔柔的狐鸣女,扭着腰肢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法相面前放下一个人。 法相瞧瞧那姑娘,还挺清秀,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后头浩浩荡荡的人群早就减少了一半,但还是有不少脑袋探过来观望。 “怎么?要我给她弄醒?” 说着,面容阴森恐怖的法相,挥了挥手里的拶子。 听完这句话,看热闹的又少了几个。 狐鸣女连忙摆摆手,摇摇头,轻声道: “可别,小狐还不知这姑娘是何人。方才瞧见她在园子里割覆山大人的宝贝,怕是敌人来捣乱,想到法相大人负责新人这块,便迷晕了来问问。” 毕竟非常时期,谨慎点也无妨。法相理解地点点头,但因为没人可以折磨,心里泛起淡淡寂寞。 然而这时,那姑娘突然睁眼了。 梁不周感觉自己睡得还不错,一睁开眼睛,发觉几个陌生面孔。 “……?” 她条件反射地拔出刀,却不想,半途间被一把怪异的剪子制住了动作。梁不周眼神一厉,反手刀尖一挑,硬生生地挑开了那剪子,在空中刀身子一收一送,又直直地往那只握着剪子的苍白的手上去。 转念一想,木刀的动作却是一翻,啪地一声,打在那人的手臂上。 刀背打,不碍事。 梁不周心想。 不一会儿,那只手上泛起淡淡的红印子。 法相看见自己手上的印子。 狐鸣女看见了法相手上的印子。 身后的看客们,也看见了法相手上的印子。 !!! “遭了……” 突然,场面混乱起来。 梁不周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瞧,转瞬间,那些人突然慌里慌张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一个个的都赶着朝门边靠。 她面前苍白阴森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法……法相大人……” 一旁,和她前不久才说过话的狐狸姑娘,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梁不周眼睛浮现出纯粹的困惑来。 方才还好好的? 法相盯着手背看了一会儿。 忽然抬起手,把手里的东西猛地朝着梁不周的脑袋上砸。 “法相大人!法相大人!” 狐鸣女喊着那人的名字,却被法相推开。 梁不周接着被丢来的东西,那是之前这人还紧握在手的夹子,她眼中茫然更甚。 法相阴郁的面庞此刻被愤怒点燃,眼角因怒气显出几分薄薄的红,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那儿甚至被他咬出了几分艳丽色泽来。 “弄伤我……弄伤我……” 法相恶狠狠地盯着梁不周,一边又抄起手边的东西来——竹签,木桎梏,夹棍,不要钱似的朝着梁不周的头上飞来。 梁不周一一给它打回去,但那些东西偏离了对面人的身子,掉在地上。 他看起来好像生气了。梁不周看着面前失去理智的法相心想。 门口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正打算上前制止法相,这时,狐鸣女忍不住似的,爪子翻出掌,巧妙地扣住法相的肩膀。 法相发觉无东西可扔,气的更是咬牙切齿,他站起身来,双手伸成爪状袭向梁不周—— “法相大人!” 狐鸣女毫无意义地呼喊一声,尾巴一扬,天意催生而成的气体毫不留情地拍在法相脸上。 法相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梁不周:“……” 直到现在,她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是哪儿?她怎会在这里? “咋回事!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少年的声音从延罪堂门口响起。 一头戴小帽,身系厨子围裙的男孩,从门口扒拉过人群,露出个脑袋。 “哎呀!” 他低头看见倒在地上的法相,抬头鼻子嗅嗅闻闻,便直奔着狐鸣女:“你干嘛了?你把法相弄伤了?我说怎么地,今早用早膳的人少了那么几个,原来都是来你这丫头片子这儿看热闹来的……” 狐鸣女正顾着猛摇头的时候,那男孩眼神转到梁不周身上。 “喔哟!”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是个生面孔。” 他凑过来,端详端详梁不周,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儿?” 梁不周老实回答:“梁不周。” 男孩像是听了什么大名儿似的,吓了一大跳,蹦起来跳到凳子上,又嗖地窜下,抓着梁不周的肩膀摇晃: “你说你是梁不周?你说你是梁不周?” 围观看客具都一脸懵逼。 梁不周说:“嗯。” “完啦,给坏事儿了。”男孩沮丧地低着头,没过两秒,扯住梁不周的手腕就往外走:“来来来,别管那么多,先来隔壁膳厅我给你打个粥……” 狐鸣女这才反应过来:“刘厨子大人,这姑娘……?” 梁不周茫茫然然地收回刀,闻言也转头看那和她莫名熟络的男孩。 “哎呀,我本想等她来了跟你们说。” 刘厨子走到一半的脚步停下,转头看他,口里虽回着狐鸣女的话,但确是对着门口又多起来的人头们一起说:“没想到,被你们几个莫名其妙截胡了。……你们几个,先把法相安顿安顿。” 人群中默默走出几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法相抬到他身后那张看起来不太妙的木床上。 梁不周默默收回被拉过的手,定定地站在原处。 狐鸣女愧疚道:“对不起,小狐也是不清楚……怕是坏人……” 刘厨子叨念狐鸣女一句:“你也是个小女娃,这种时候,紧张点也不是不好。” 他自己看起来也很小。梁不周心想。 他念完狐鸣女,偏过头,稚嫩的面容兀地严肃下来。 “这小孩梁不周是无名刀客带回来的客人,他昨日半夜找到我,叫我最近给看顾几分。” 闻言,场面突然寂静了一下。 纷纷的议论一下子都消失了。 “咳咳。” 见状,刘厨子示意着什么似的清清嗓子,虽然看起来像个装大人的小孩,但莫名地,一群人一看他的脸色,便又若无其事地开始交谈起来。 “无名大人……” 梁不周听见身后的狐鸣女轻轻念。 “散了散了,我带不周去吃早饭。” 刘厨子手挥挥,示意众人给他让条道,人群自然而然地散去了。 边说着,他又拉起梁不周的手,那双小手倒是热乎乎的,他的身上有股暖洋洋的烟火气,梁不周心里莫名相信了他是个厨子,也没再拒绝。 梁不周跟着他出了延罪堂的门。 在门边,她感到一道复杂的目光望向这里,于是回头,不小心撞进了狐鸣女眼里的百味陈杂。 刘厨子领着梁不周到了个乱哄哄的厅室。 梁不周从来没有在一间房里见过这么多人在一块儿吃饭。从前在山上只有她和师傅两人,前几天,梁府里也就两三个家丁、梁夫人和她,而这个厅里,足有几十号人,挨挨挤挤地闷在一块儿,你言我语好不热闹。 刘厨子在雾气缭绕的窗口,亲自动手给梁不周打了一碗八宝粥,桂圆和枣子在上头滚热地翻腾了两下,便被一把放进梁不周手中。 “谢谢刘厨子。” 梁不周僵着脸道谢,可不是她故意如此,只是她从小到大,只有师父和小玉给她这样打过吃的。 刘厨子眯眼看了她两眼,露出一个放在小男孩脸上颇为怪异的慈祥笑容:“客气什么,来了我们盈虚堂,自然是我们盈虚堂的朋友。” 这下梁不周懂了,那是个拟人代词。 她想起和那个叫广虚月的人有着中午之约,还有师傅的那番话,和最后嘱托她好好练习,除此之外,她除了知道盈虚堂要她命之外,不知道她具体得做什么,于是她问刘厨子: “吃完这碗粥,我要做什么?” 刘厨子看看她,回答:“吃完这碗粥,你身体才有力气,去杀外头的妖魔。” 梁不周闻言精神一振,就站在膳厅的窗口前,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地吞完了这碗粥,完事后连个嗝都没打,跟喝了碗水似的。 她伸手给刘厨子看干干净净的空碗,用一种闪亮的眼神盯着男孩圆溜溜的眼睛。 “哈。”刘厨子笑了一声,问她:“这么想上战场?” 梁不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刘厨子的笑容敛了一会儿,又重新扬起来: “在那之前,先去玩一会儿,看看盈虚堂长什么样,跟前辈们问问经验,试试学着觉醒你的天意,再好好练练你那刀,再说上什么战场。” 梁不周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她问:“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刘厨子没回答她。 正当她以为他没听清,打算再问一次的时候,搅动着粥的男孩说: “时机成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