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央玉耀四十三年正月十四。
荆姑姑问她,明日是她生辰,有没有特别想要的,可以告诉她,她帮她转告老师,让他回来时顺道带来。
她将这问题写在记事本上,每画上一道横杠,迄今为止已有四道,可依旧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老师这么忙,每次回来都只逗留片刻就走了。
她想啊,如果她想让他空出一时间陪陪她,会不会显得很不懂事?
对了!
她突然灵光一闪,将“让老师把我带在身边”这个答案写在记事本上,心满意足地合上。
荆姑姑捧着早点走进,见她坐在书桌前咯咯傻笑,便问:“姑娘可是想着了明日向先生讨要的礼物了?”
“嗯!”她点头。
“是什么?”荆姑姑将早点放到她面前,嗔道:“也不告诉我,等明儿怕是又忘了。”
“不会。”她晃了晃手中本子,道:“我已经把它写在上面啦,明儿早上你早些叫我起来就是。愿望我要保密。”
“好好好!姑娘想保密就保密。”荆姑姑笑道:“到时先生来不及准备礼物回头数落我,姑娘可别忘了开金口救奴婢才是。”
“怎么会!老师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她着,顿了顿,又满怀忧愁地道:“你,他明日会什么时候来?都怪我,以前没将该记的记下。亏得你告诉我记事本这东西。不然,以我这脑子,就算活到一百岁,也跟没活一样!”
荆姑姑涩笑着将早点送到她手上,道:“快吃吧!不然今儿的画又没法画完了。”
“对哦!”她瞬间恍然,道:“我刚看了下记事本,今儿要给孙奶奶画画。画囊可都收拾好了?可别落了什么。”
“我办事姑娘还不放心?我什么时候让您出糗过?”
“瞧你的。就算有,这种事,我隔就忘记了。”
吃完早点,依着约定,荆姑姑引着她出了玉栖筑。
孙家院离筑也就两个山丘的距离。
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晨光熹微,为这漫山遍野的浅紫色的花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蜂蝶萤蛾在花草丛中恣意竞相逐舞着,并没有因她们的路过而受到半丝惊扰。
路上,她从荆姑姑口中大概了解了有关孙奶奶的情况。
原来,那孙奶奶是个孤寡老人,双腿生残缺,不会话,每靠她们带去的食物维持生活。
老人家跟她一样,是个容易忘事的人。
不过,忘的是临近的事,过去的倒是记得比谁都清楚。
以前她儿女健在时,特别疼爱女儿若。
若顽皮犯了事,也不舍得打。
后来,村里来了个恶霸,看上若,要将她强占,被风看见,就拿着榔头想去打恶霸,很不幸风被恶霸杀死了。
若为家人,只能从了恶霸。
可她嫁过去的第二,就被折磨死了。
孙奶奶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下就迷了本性,成这糊里糊涂的模样。
四十多年过去,一直觉得所有人都还活着,而她,就是她的若。
“真是苦命的一家人。”她感慨。
话间,已到孙家门口。
那是间极简陋的茅屋院,占地不过两三分,用竹篾编成的长席围成篱笆,门后是一条碎石铺成的路,直连着茅屋的门口。
那院子的周围,也长满了许多粉紫色的花,在晨光下炫然绽放着,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荆姑姑,这些花的名字叫苜蓿,是世间最普遍,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花儿。
茅屋的陈设也是极简单的,一桌一床两椅而已。
孙氏正坐在床沿发呆,见她们来便颤巍巍站了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顿朝她们走去,张着没牙的嘴似乎想要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奶奶,昨儿晚上睡得怎样?”
她接过荆姑姑手中锦盒打开,将里面食物一一拿出摆在凹糙不平的桌面上。
孙奶奶佝偻着身子不住点头,摸索到桌前慢腾腾坐下。
她找好绘画角度,摆好凳子画板,拿出绢笔颜料,开始作画。
一画,就是一整个白昼。
伺候完孙奶奶躺下,两人便踏着月色返回自家院子。
趁着荆姑姑准备沐浴的当儿,她习惯性翻看记事本。
那是一本用牛皮纸穿成的本子,本子的开页画着个身穿白衣,银发半梳,目光精明的老人,他背着手,目视前方,仿佛在与她四目相对。
旁边蝇头楷作了注释:老师韩信,擅绘画,品性温和,玉栖至亲。事忙,不常归。
再一页,是个云鬓花白的中年妇女。
一旁亦有注释:荆姑姑,老师派来陪伴玉栖的侍女。
再一页,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两日后,玉栖生辰,老师将回来为其庆生。
再往后,是空荡荡的页面。
“荆玉,”她问:“你动过记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