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耽推着鸡公车往北岭走,回身锁个门,转身架起鸡公车,一抬头,一男人正站在枣树望着廊檐下河豚。 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微微扯。 瞬时沈耽心里那个犯怵。 沈耽抖抖锄头上的泥巴,问,“找谁。” 男人快六十的年纪,满脸沧桑,戴一顶补丁平沿布帽,一双眼睛灰瞳瞳的,削尖的下巴胡渣剌茬。 有些邋遢颓丧。 他瞅着河豚不说话。 “你谁啊!”沈耽半叉腰,看了看脚边的狗子,又看向男人,“什么事儿?” 男人动了动嘴角,半天才艰难发声,声线苍老又难听,像破风车,听得人后背瘆得慌。 “我找狗子。”男人说。 哟,你也知道这货名字?沈耽不禁笑了笑。 谁知男人没答,动了动老骨头,蹲身超河豚伸开手,一裂开嘴,破风声音喊:“儿子,过来。” 唰! 河豚并地而起冲过去扑进男人的怀里。 沈耽微微皱眉,问:“这狗是你的?” “嗯。”男人抱起河豚在怀里亲近。 沈耽斜开唇角,说:“那个,我不知道。前年冬天来的我家,怎么送都送不走,是你的,那你就,带走吧。” 虽然沈耽也舍不得狗子,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现在它爹有找上门。没理由不还。 “哎,真是你的啊。”沈耽不放心还多问一嘴。 谁知男人闻言理也没理,抱着狗子战战兢兢走了。 我操! 沈耽火大。老子帮你养了这么久,不会说谢? 沈耽站在原地不爽。 丢了狗,还丢了面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头也真够意思,狗丢一年多了才来找,人看着也不怎么清醒,大热天戴个布帽子,脚下光脚板。 指不定是个有病的老头。 沈耽看着他抱走了狗子,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 养了这么久的狗子说被带走就带走,还有点舍不得。抬头再去看,老头和狗都不见了。 行,走得还挺快。 家里没了狗,沈耽把门好火房都锁得结结实实。 沈耽推着鸡公车往桑树岭走,继续垒田坎。那些石块都是他从河边一块一块挑拣后运过来的。 这边路特别不好走,沈耽费了不少劲。晌午收工在林子里喝冷稀饭拌折耳根。 心里觉着空落落的。 回影一想,原是今早狗子跟着老头跑啦。 沈耽稀溜溜喝完稀饭,去山泉口地下洗把脸,回来躺在林子里睡个晌午觉,怎么闭眼都不着。单手枕在头下,在想事情。 林子里虫子贼多,换做以前,河豚早就从这个鼓包进去从哪个鼓包出来,追着这些个小东西团团跑。 午后太阳没那么毒,沈耽出工去山腰担土。 眼见这新拓开的三十亩山田已经有了雏形,沈耽心里也算有些慰藉。只要日子有盼头,活儿就有干头。 沈耽没再想那么多,埋头就是干。 来回上下奔走在山坳间,不知不觉太阳转西,山里渐渐泛起凉意。沈耽除完路边的草,将它们都埋进山田土壤里。 直到月上柳梢头,沈耽才摞好箢篼和锄头,推着鸡公车往家走。 经过桥头,沈耽弓在河边洗脚。 抬头看自己的橘子林,盘算找天时间给树修剪枝丫,还要施肥除草除虫。沈耽估计了一天不够。 另外想着去覃城买几只小鸡儿养在里头,鸡吃虫,长大还能下蛋。 沈耽正在打算下半年生计,瞥见自己院子篱笆下站着一个人。看身形不像是平桉。 倒像是个男人。 沈耽起身瞭望。 男人正在推篱笆往里走。 操,老子已经穷得内裤翻个底朝天摸不出半个子儿,还他妈来偷。 沈耽推其鸡公车悄无声息准备打个伏击战从后头撂倒。谁知道还没有走近,就被狗子出卖。 “汪汪。”河豚坐在廊檐下对着沈耽吐舌头。 沈耽:“我操,你大爷,别喊。” 来不及了。男人转身看着后头的沈耽,举着锄头,正准备下手。 沈耽:“看什么看。这是我家,你来干什么。天黑好偷是吧。赶紧走啊。爷下手准得很。” 还是早上那个男人。 男人躬着老腰,手摸着台阶,屁股坐下去,摘掉布帽子窝在怀兜里,动作缓慢又笨拙。看来是老了不中用了。 这把老骨头还不够沈耽一拐脚。 沈耽叉腰,没看明白这老头子到底想干嘛。自己去廊下将马灯点上,顿时一团明火照亮四周。没把沈耽吓死。 这老头 —— 没头发! 整个脑门连带后半脑勺,连头皮都没了。红吐突突渗人心慌。 沈耽:“你干嘛呢,大晚上专门跑来吓人。” 男人逗了逗狗,笑了笑,没回沈耽的话,说:“我叫陈三。” 沈耽瞥了瞥他,妈的累得半死回来还要听老头讲故事。 看他这一起势,估计陈谷子烂芝麻跑不了。 沈耽抽出一支叶子烟,拱手在马灯盏里点燃,顺带坐在台阶上。 问:“然后呢。” 陈三看了看沈耽抽烟的手势,虚了虚眼,“谁教你的。” 沈耽吐出一口烟圈,“什么谁教的。您有事儿就说事儿,没事儿就走人。我特累,真的。” 他无奈的半开玩笑。 陈三笑了笑,转回头,说:“这只狗,送你了。” “嗯?”沈耽没听清楚他的破风嗓音。手指夹着叶子烟,问,“什么给我。” 陈三双手撑在膝盖上,废了力气才站起来,两条水战战兢兢。他指了指河豚。 “狗子,你替我养吧。” 原来,他是特地回来送狗的,早上接走,中午就给沈耽送回来。但是他记性太差了,险些忘了路,走到天黑才找到沈耽的橘子林。 “喂!”沈耽冲陈三的背影喊,“你到底是谁啊。大半夜回去看得见?”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一个老头。别摔半路上。 陈三顿住脚,重新戴上帽子,转身看了看河豚。狗子立马站起来冲着陈三吐舌头。陈三笑骂一声,“乖儿子。” 他看了看沈耽,指着他手指间的叶子烟,说:“我也是烧了大半辈子的叶子烟。” 沈耽抖了抖烟灰,说:“这边儿人根本不烧它。” 陈三笑了笑,颤颤巍巍自言自语走了。 沈耽立在原地,半天,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老头精神绝壁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