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距离中洲极远,远得用万里都无法形容。期间更是相隔无数险峻高山、陡峭深渊,光一条烟波浩渺的秋水河便称得上难以逾越的天堑。
别说凡人们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抵达南冥,对修炼之人而言也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小考验。再者,南冥一片汪洋大海,水深而黑。各类神物身形极其巨大,就算不修炼,实力也不是中洲上一般的修炼之人可以相比的。没有点过得去的修为,怕是去了也只能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弱肉强食,自古如此,更不用提向来信奉实力至上的修真界。故而,虽然前往南冥并没有天罚之类的制约,但凡是稍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会在谨小慎微地权衡自身能力与实际需要后,再做出是否前往冒险的决定。
在越过最后一片如同乱珠般散布的岛群后,封危收起身形,在临海礁石的悬崖顶上平稳落了地。至于湛景,还没被放下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从他们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中洲的一星半点陆缘了。
好远,远得简直没法想象……
当年他们见面时并不是在中洲的极南处,年纪还小的封危怎么从一大群龙的围攻下成功逃出那么远?恐怕过程极其艰难……
湛景心里嘀咕,又冷不丁地意识到他们来到南冥并不是为了往事。他用力揉了揉被风吹得冰凉的面颊,借以回神。
好在封危没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异常。他往崖底的海面上投去一瞥,回头又看见湛景的动作,略有关心地问:“冷?”
“还行。”湛景一惊,赶忙把手放下了。
见他如此反应,封危微微撇唇,似乎认为湛景在死鸭子嘴硬。“高空的风本来就凉,更何况远,换成是凡人都能吹瘫了,你觉得冷并不丢面子。”
“我……”湛景迟疑地张了张嘴,完全没法说出事实到底是什么。为了引开话头,他立马拉出了另一个敏感问题:“你看到龙了吗?”
封危对此的回应是嫌恶地抽了抽鼻子。“有点味,但附近没有。”他又往远处的洋面望了望,英挺的眉眼间显出疑虑,“这种天气,它们本应喜欢在海面上嬉笑玩闹才对。”
龙有许多种类,最为常见的为鲤鱼、小蛟等寻常生物所化,数量也最多。它们内部的等级可以用颜色|区分,以青为尊。至于其他更加罕见的龙,比如黄龙、蜃龙之类,虽说名字里也带龙,但因为外形、习性方面的异同,不爱与其他龙来往走动。
封危说的龙,显然就是最普通的、凡人也见得最多的那种。
湛景随着封危的目光方向望过去。天气确实不错,大海波光粼粼、跃银洒金。鱼儿倒是有不少,但都和中洲附近的体型相差不大,是寻常品种,更别提开过灵智。忽而,他注意到水天交接处有条细长黑影,像是小蛟;但它似乎知道封危在这个方向,一扭头就游得看不见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若这里是中洲附近海域,那简直称得上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但这里是理应能孕育出鲲鹏的南冥,一切就变得十分离奇古怪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先下去瞧瞧。”
封危突然出声,打断了湛景的疑思。湛景忍不住又看向他,确定性地问:“下去?”
“当然,”封危一脸理所应当,“也许千年过去,它们现在换了个脾气,喜欢在乌漆墨黑的水底待着了呢?”
这是个心知肚明的冷笑话,两人都知道真正发生的概率极低。
湛景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封危全身上下,又问:“你下界来,把修为压在什么境界了?”
“勉强压在了化神后。要不是封魔渊那事,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封危随口答,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本已经朝海面抻开手臂,又在跳下悬崖前回过味来:“怎么,你还担心我出事不成?”
化神后期是中界之人下界时所必须压制的等级上限,也是下界之人飞升之前所能抵达的最高境界。再加上封危本体是鲲鹏,理论上没什么东西能让他轻易吃亏……
湛景正这么想着,心思就被封危戳破,不由闹了个大红脸。“没有,”他强撑着撒谎,努力不去在意对方的灼灼目光,“只不过……你一人要小心行事。”
但封危一瞬不瞬地盯着湛景,似乎根本没注意湛景说了什么。他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半晌过后,他放弃般地呼出一口气,迅速越过两人之间的那点距离,倾身吻在湛景唇上。
湛景对此毫无预料,震惊得瞪大眼睛,脊背都僵硬了。
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封危就直起腰,温热的手在他肩上郑重一握:“等我回来。”
这话与其说是要求,更像是某种承诺。随后,封危自高崖上纵身一跃,还未碰到水面时就已经变做鲲形。鲲再如何变化也小不到哪去,然而他入水的动静可以说是无声无息,连点水花都不见,显然熟练至极。
直到水底下那片隐约的黑色鱼形消失,湛景才堪堪回神,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自觉地拿手背碰了碰他们亲密相触的那部分,又去望那广袤无垠的大海。
意外是意外的,但真要追根究底的话,也不是全无预兆……
感觉有些奇异,但真要说讨厌,大概也远算不上……
况且,当他靠近他的时候,他不仅无法后退,心跳似乎还停了半拍……
封危应当已经游到了深处,水面上只剩下浪潮堆叠的波纹。然而湛景的心湖与之完全相反:惊涛怒吼,骇浪滔天;它们步步紧逼,想要摧毁他的心防——
便是形势所迫,又有谁情愿选择坠入下界?
在那之后,又有谁会觉得愧对封危?
不过一些简单的交谈,又能让谁本能地为刚认识不久的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