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刚刚下意识的反应……

除了湛景，没有其他答案。

封危是对的。他一直是湛景，这点从未改变。

湛景闭上眼又睁开，深深吸了口扑面而来的海风。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熠熠生光，而他心境澄明，还能感到胸腔中欢快的鼓动。是他低估了自己：爱意深植于骨血，与他的每呼每吸共存；与之相比，失忆又算得了什么？

等这种心情平复，湛景才把注意力放回他们来到南冥的目的上。这里的灵气浓度相较中洲高出不少，但只是对凡人而言；若是对龙之类的神物，估计也就勉强维持生存，让新龙化身绝无可能。

湛景不由眉头紧蹙。照封危的说法，北冥也是如此；如今南冥情况差不多，岂不是说明这真的是个普遍现象？可问题在于，偶有几地灵气不足还好说，下界灵气浓度整体骤降，有谁能做到？

真见鬼，这事谁也做不到才对……

更何况，敢如此做的人必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不就是恨不能宣扬到上中下界都知道；这两种可能必居其一，不可能悄无声息到无人发现啊……

湛景思索着，展开佛光，沿着悬崖向下查探。小心翼翼地避开几处风动石和鸟巢之后，他停在水面上，脚下佛光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很快，有鱼儿为柔和的白光所吸引，在附近好奇地探头探脑。

这正是湛景所想要的效果。他蹲下来，专注地凝视着海面。鱼儿来了一波又一波，在发现佛光不能吃之后又离开了。许久之后，日头都傍西了，他才等到了他想要的——

有只大海龟在落日余晖中慢慢地浮了上来，目测长约五六丈。这在龟类精怪中并不算大，但不同于中洲那头的尺寸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从何而来？”它只警惕地露出个脑袋，远远望着湛景，并不靠近，“又所求为何？”

等了半天才等到个会说人话的，湛景脚都酸了。不过为了不使自己一下午的等待落空，他还是尽量缓慢地换了个更舒服的蹲姿，用最温和的语气做了自我介绍：“小僧湛景，刚刚出关，不意打扰道友清修。只是到了此地，许久不见其余道友，便有些奇怪。”

大龟报以怀疑的目光。也许是看在湛景是佛修的面上，它勉强没有深究。“你这是刚打哪个犄角旮旯里出关啊？”它从鼻孔里哼出了口气，带出两道水花。“老早不就这样了吗？灵气衰落，什么好东西都不长了，你还能指望有许多道友？”

这话说得直白，湛景略略一怔，想起了之前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情形——千年前，为了给封危治伤，他很快就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海滩附近找到了不少丹木嘉果。不管它其实是不是难找，至少肯定有。如今看来，八成是没有了……

“天地巨变，小僧竟浑然不知。”他思索着道，又问：“此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龟看湛景的眼神更奇怪了点。“九百余年前吧。你不知世事若此，到底是如何修炼到如此高的修为的？”

湛景就知道自己刚刚胡扯的出关理由在对方眼里完全不成立。气生灵，灵生宝，宝生万物；没有天地灵气就没有修为可谈，最基本的道理。“我……”

这句话刚开头，大龟突然朝他身后一望，气息猛地大变。它迅疾下沉，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湛景本还在努力思考可以取信对方的理由，未曾料到还没想出来对方就被吓跑了。他惋惜地直起身，回头望去——

有两道熟悉的气息正在迅速下落，一金一白，是闻正和离乐。

他不知道他俩压制了多少修为，但肯定都比他更高。海龟被吓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阵势看起来真的太像诱骗它出现、再将它的修为补足自身了。

待两人都显出身形后，湛景略为躬身。“大师兄，小师兄。”

“小师弟！”闻正见湛景好端端，顿时喜形于色。他说着就想朝湛景这边过来，可刚迈出两步就被熏退了，原本开朗的脸苦巴巴地皱成一团。“你身上味道好大……”

……味道？什么味道？

湛景一瞬茫然，随即明白过来——闻正是蜃龙，惯爱使弄云气，鼻子可能是所有龙中最灵敏的。他之前可能猜错了：看两个师兄跟来的速度，他俩并不是不知道封危发现不了闻正的龙味，而是因为闻正必定不会跟丢封危。

离乐则是四下环顾了一番。没见封危，他似乎有点意见。但目光遇上湛景，他就自动吞回了询问封危去向的话，转而要求道：“跟我们走，远芳。”

这称呼令湛景一愣。离乐还不知道他确信自己就是湛景，没错；可师父都当众宣布过，大师兄就当不存在吗？“这……”

离乐似乎料到了湛景会迟疑。“我不知道封危跟你说了什么，但和他在一块对你而言没好事。”他冷哼道，“跟我和闻正回中界，远芳，其他事情师父会摆平。”

这意思听起来是既往不咎，但是，没好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用没好事形容对面呢？

还没等湛景想出个所以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从他后方不远处响了起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离乐。”

离乐眸光一利，而湛景猛地转头。只见封危缓慢地从水中升起，鲲形一离开水面就变作修长人体，衣物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下一刻，也没见他做什么，那些水汽就都消失不见，黑金华服重新变回袍袖飘飘的模样。

“我带我的小师弟走，与你何干？”离乐冷声道。

湛景又回头去看两个师兄，正巧发现闻正眼泪汪汪地给自己鼻子使了个堵塞诀，看来已经忍不下去了。而离乐正面色不善地瞪着封危，没搭理这种小动作。

封危大步靠近。他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英挺的眉目间少见地带上了煞气。“小师弟？”他出言嘲讽，故意停在湛景的侧前方，“广雅老道找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为他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