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睡在双塘,苏荷一夜未眠,却又好像已经入梦,她看到姥姥走进来,就站在床边和她说话,就像在她小时候那样,有些絮絮叨叨地,她说:“小荷以后要听话,要多担待我的女儿晓芸,晓芸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我要走了,最不放心就是她……”
“姥姥,如果你不走,我一定再也不和苏晓芸生气了,以后我一定让着她!”
苏荷大声地喊着,急得满头大汗,可是姥姥还是越走越远,她仿佛还有话说,苏荷努力想要听清楚,但是周围的光线却越来越强烈,她努力睁开眼看,周围只是白色的墙壁,什么都没有,脸上一片冰凉,她看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刚凌晨三点。
第二天外婆出殡,舅舅和舅妈去请来了当地最出名的牧师,他们送外婆去了温庄老家,姥爷说,姥姥很早以前就说过,等他们死后,一定要落叶归根。所以丧礼要在老家举行,虽然并没有通知很多人,可是那天来的远亲,大部分苏荷仍然不认识。
门外许多久未相见的亲戚朋友们在彼此寒暄着,他们一起诉说各自的现状,以及成年人生活中的琐碎。
姥爷一个人伏在书桌上,他打开抽屉上的锁头,从里面拿出一本硬皮日记本,拔开笔盖写了好多他想要对姥姥说,却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他一边写,一边流泪,晨光将他的背影笼罩上一层孤独,姥爷是个有些傲娇却又善良的老头,姥姥在的时候,他一向过的讲究,今天他却连中山装的纽扣都没有系,花白的头发凌乱着,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后来主持丧仪的人来喊他,他匆忙走出去,日记本就那样摊开在桌面上,
“沈端吾妻,我知道这一生,我们已经相伴走过,请你去天堂的路上,走的稍满一点,过几年,等孩子们都已经过的很幸福,我就去找你,来生我还读报纸给你听。”
送丧的队伍排着队走向那座山,温庄得知消息的人挤满了那条窄窄的山路,这些人中有的是姥爷当年到山区教学的学生,有的是被姥爷医治过的病人。当年姥爷曾经拖家带口在山区一个不大的村子里任教。
那里落后到没有诊所,村子里但凡出现生病发烧的,都要走几十里山路到镇子上看医生,唯一读过大学的姥爷,为了方便这些村民,就着在大学时辅修的医学基础,苦读医书,在家里常常准备着一些感冒发烧的药剂。
每当有孩子老人生病了,大半夜忽然敲门,姥爷便披着衣服给他们看诊,守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彻夜医治。
所以今天这些人是冲着他们的老师,他们的大夫来的。
送完姥姥,苏荷陪着眼睛通红的苏晓芸回家,苏东彦也陪着一起,之后他也并没有回到宜州,虽然谁都没有说破,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之前那样紧张。
五月、六月,很快迎来中考。
下过一场雨之后,空气彻底沸腾了起来,坐在教室里看伸到窗户边的黄槲树叶,竟然会产生一种,它们正在以一种缓慢地速度冒起绿烟的的错觉,午后的风似乎凝固了,周围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旁边永青咬着笔盖,还在和数学题做斗争,苏荷回头看了看梁猛的座位,他们有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梁猛的侧脸包裹在锋芒锐利的光线之中,显得有些不真实,转念一想,似乎大家都被包裹在这样的光线中,一如三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