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兰镇离伦敦市区不远。
旧马车从浓烟滚滚的烟囱下穿过,沿着热闹的泰晤士河驶出市区。大约两个小时后,就远远地望见了山间小镇的影子。
这是很多没落旧贵族和资产阶级消磨闲暇时光的好地方。
乡下的路难得地铺得平整宽阔,酸涩的浓雾渐渐散去,空气清新湿润,夹着绿草的芬芳。棕色的大地上牛群在吃草,石头房子错落有致,有着浓浓的维多利亚风,大多是哥特复兴样式。
这样的建筑风格,让整个德兰镇在悠闲清静之余,多了一丝古怪尖冷的气质。
马场在德兰镇北面很远的地方,开阔平坦,远远的有一大片青葱的草场,许多小马在神气地踏步奔跑。
黎渐川三人到的时候,马场边已经坐了许多人。
十几辆华贵或者简朴的马车都停在外面,有德兰镇马场专门的侍者看管喂马。
黎渐川的玩家身份已经暴露了,但在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宁准出现在马场时,场内的男男女女投过来的视线却没有一个异样,都是普通的好奇打量。
有不少人似乎都是康恩的熟识,朝他熟络有礼地打招呼。
“康恩探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一名标准英国绅士打扮的瘦高男人走过来,摘下帽子同黎渐川握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略矮的雀斑少年,“这位是安娜夫人吗?我是乔治,我们在您的丈夫的书店里见过面。您还是这样优雅美丽。”
黎渐川冷着脸沉默回握。
安娜微笑着接上话:“你好,乔治先生。康恩探长与我的朋友莱斯听说德兰镇有赛马,都想来放松一下……您知道的,白日的无聊时光有多么难熬,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可难得有件愉悦放松的事。”
“哦,没错。”
乔治说:“我记得您就住在白教堂街吧,请一定要小心。今天有很多白教堂街区的朋友,都谈论起这件事了。”
交谈着,双方走进马场,找了位置坐下。
安娜显然是做过些功课的,谈话间滴水不漏,语气与做派都是伦敦土著的模样,俨然是位影后。
但乔治却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他对古典音乐与英国的地方风俗都有很多想法见解,安娜很快跟不上乔治的节奏,话头不知不觉被宁准轻声接了过去。
安娜在宁准的示意下离开,去和其他年轻夫人打交道。
宁准仿佛是一本百科全书,他的伦敦音十分地道,讲话温和克制,从天气谈论到音乐建筑。
他稍微化了下妆,金发束在脑后,脸色涂得蜡黄,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眼睛与唇的形状都略作遮掩。
这样的面貌使他看起来平凡斯文了许多,像一位彬彬有礼、素养不凡的学者一样。
乔治流露出钦佩的神色。
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他就和宁准飞快地建立起了友谊。
当说到地方风俗与怪谈时,乔治便主动提道:“说起一些流传的怪事,在德兰镇就有一件。”
这句话响起的瞬间,黎渐川就敏锐地感知到,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视线都微微一动,整片马场休息的地方,都弥漫开一股怪异的气氛。
场上的赛马活动已经开始了。
一些身形矫健的年轻人都迫不及待地骑着骏马,在围栏内狂奔疾驰,畅快的时候发出兴奋地呼喊。
休息处有赌马的盘,都是些怡情的小赌,男人们在低声谈论着哪匹马最健壮,会是跑得最快的好手。女人们在品茶,分享着伦敦上流的私密。
似乎一切如常,但很多如针一样的视线却都从看不见的角度,扎向了黎渐川几人的位置。
“德兰镇也有怪谈吗?”
宁准恰当地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
“这是一桩年代相当久的事。”乔治回忆道,“来马场的路上您或许注意到了,就是那座常青藤爬满墙壁的废弃庄园——那是吉尔特家的旧庄园。大概多久……或许有三十年了也说不定,吉尔特家在那时候,还是个赫赫有名的贵族。”
宁准专注地听着。
乔治用了很多语言来描述吉尔特家族当年的辉煌和富有,然后说到它的衰败。
吉尔特家的男主人是老吉尔特。
老吉尔特虽然被叫做老吉尔特,但他正当壮年,却因为一场意外落下山崖,摔死了。三四岁大的儿子小吉尔特,和年轻貌美的妻子莫莉夫人,被孤独地留在了庄园里。
莫莉夫人在老吉尔特去世一年后,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并将吉尔特家的庄园交给他打理。
当时德兰镇上的很多人都认为莫莉夫人疯了,被爱情蒙蔽了,吉尔特家迟早要败在莫莉夫人手里。
但出乎意料地,那个穷小子将吉尔特家管理得很好。
他有才华,有头脑,手腕卓绝,很快从一个落魄的穷小子,蜕变成了新贵族,跻身伦敦的上流社会。
吉尔特家在他手里,远超以往的辉煌。
转折出现在十几年后。
莫莉夫人在一个寒冷的秋天,患了一场怪病,离开了人世。
她的新丈夫伤心欲绝,遣散了所有管家仆人,带着小吉尔特离开了德兰镇,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吉尔特家就此消失在了德兰镇,只剩下一座废弃的庄园,留在马场西侧,令人唏嘘。
“庄园离镇上有点远。但莫莉夫人患病的那些日子,镇上总能听到庄园里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非常吓人。”
乔治低声说,“我的母亲曾经去看望过莫莉夫人。她说她那时的模样糟糕透了,脸色白得像幽灵,会发疯一样不停地说着咒骂的话。镇上教堂的教父也去看过,但都没有什么用。莫莉夫人就那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