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村长一咬牙,眼里闪过狠辣的戾气,管他是人是鬼,不过四个字——死无对证! 饶是眼前这家伙再巧言令色,死后,官府面前如何说还不他薛村长一人拿捏? “陆承音,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便去给我儿陪葬吧!” 薛村长恶狠狠地瞪着顾青山,粗圆的短手一挥,呈包抄之势的家丁如豺狼虎豹一涌而上。 陆承音恼怒地展开双臂护住吓坏了的桃姨娘和芸豆子,香罗袖见苗头不对,毒蒺藜已在手中蓄势待发,星桥打落星野手里的碗一个箭步冲到顾青山面前。 双方皆是一副“你敢动手就剁了你的手、你敢动脚就砍了你的脚”。 唯有顾青山散漫地搭着星桥两兄弟的肩膀,勾了勾手指,狡猾地笑道:“薛村长,你也甭瞎折腾了,若我是你,眼下怕是急着找郎中去了,些许还能解了你体内的毒。” “什么……”薛村长错愕的瞳孔微缩,当即挥手阻止身后人的行动。 “陪葬如此亲昵,该由父亲陪儿子,不是吗?” “……你……你……” 薛村长难以置信,浑身哆嗦得像筛糠。 他努力地回想,根本不觉得顾青山几时向他下毒。 他想赌一把,又贪生怕死地堵不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令:“撤!” 远远围观的村民不知内情,只见薛村长耀武扬威地来,灰头土脸地走,刹那炸开了锅。 顾青山靠一张嘴,四两拨千斤,令桃姨娘和芸豆子都目瞪口呆。 院子里陡然寂静无声,除顾青山外,竟无人回过味。 * 这一次桃姨娘吓得不轻,脸色煞白,走路偏偏倒倒,芸豆子和陆承音着急地在里间照顾。 顾青山替她把了把脉,并无大碍,只吩咐星野去熬安神茶。 他在山脚见过不少白菊花,正好可舒缓桃姨娘的胸闷头痛。 香罗袖和星桥则收拾被踩翻的篱笆,却不曾想陆承音和芸豆子竟被桃姨娘打发了出来。 陆承音迎上星桥疑惑的目光,皱眉道:“姨娘似有话,与顾兄私下讲。” 里间,桃姨娘半靠床上,精明的眼直直盯着顾青山,意味深长地说:“你倒很有心思。” 顾青山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自知桃姨娘这话说得和婉了,“便说我毒辣也无妨。” “薛小霸王的确因你而死?” “不,我的确下了药,只是迷.幻药,看起来只会显得疯癫,但绝不致死。” 桃姨娘暗暗皱眉,“如此说来,薛家另有隐情。” 顾青山点了点头,“具体如何不得而知,约莫是有人趁虚而入下了毒手。” “既如此,薛村长当真中了毒?” 顾青山笑了,“不过几句虚言罢了。” 桃姨娘方才松了口气,却又听顾青山说道:“他请几个郎中便知此事,自会很快再来寻麻烦,当然他会多一分计较,我这一次是否又真会下毒。也不过都是权宜之计,拖延时间,桃姨娘,却还未打定主意?” “若我猜得没错,你故意令我们陷入混乱,逼我同意和五郎离开此地。” 顾青山笑道:“我并未打算欺瞒,在桃姨娘面前也不过是卖弄了。” 桃姨娘又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顾青山,心里竟不知陆承音结交这等人是好还是坏。 “事到如今……”桃姨娘欲言又止道,“即便离开蒙山村,薛村长一口咬定,官府之事你如何撇清?” “桃姨娘大可放心,我不会牵连你们任何一人。” 桃姨娘还未来及开口,帘子外传来芸豆子怯怯弱弱地声音,“姨娘,主、主院来人了。” 桃姨娘大惊,顾青山刚搀扶她起身,帘子已被人粗鲁掀起,芸豆子拦也拦不住。 来人方脸魁梧,四十余岁,笑声爽朗又浑厚道:“小的姜堂,特来接姨娘与五郎回府。” “还以为,主院的人与这穷乡僻壤之地的乡野村夫不同,原来都不知礼数。” 姜堂这时才看向说话的青衫郎君,见他一对英气逼人的剑眉星目,霜冷孤清,死气沉沉中又透着宁死不屈的坚毅与果决,倒是与这身瘦弱娇小的身躯格格不入,也一点儿都看不出缠绵病榻的憔悴。 心里震惊之余,面上却浮起一朵虚伪的笑,“五郎君生得好面貌。” 顾青山心下了然,主院的人也不知陆承音的模样,只见他在里间伺候桃姨娘,便先入为主了。如此也好,主院的人显然是来者不善,还不知暗地里如何对付陆承音,误作他人,也不失良机与之周旋。 “既是主院来人,且先在堂屋稍候,姨娘当更衣相迎,方显对主院夫君及夫人的尊重。” 顾青山的这番话,实则在提醒他,桃姨娘再被冷落也是姨娘,也是绾泽道的女人,如此擅闯内室惊扰,失了礼数倒是小事,传出什么难听龌龊的话来,可是要姜堂陪葬的。 姜堂犯不着如此,急急冲进来不过是为堵“陆承音”见一眼。 薛村长每每上报主院的信里都说陆承音避而不见人,倘或非他此时擅闯,谁知几时才能见着“陆承音”?既然已见了人,候一候自是无妨,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顾青山叮嘱芸豆子煮茶待客后,扶着早已僵硬的桃姨娘坐在床榻之上。 “我……我莫非听错了?”桃姨娘茫然地望着顾青山,闪烁的眸子是希冀又是恐慌。 自打姜堂说完第一句话后,顾青山已感觉到桃姨娘失了神,这才急急打发了人,眼下肃然地提醒道:“主院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又怎会突然派人前来?姨娘待会还需细细盘查此人身份,再探明他的目的和主院用意。” 桃姨娘恍惚片刻,点点头,眼里终于又聚回了往日的光彩。 顾青山唤了香罗袖进来伺候桃姨娘更衣,趁机问:“陆承音现在何处?” “陆郎君去山脚下帮星野了。” “如此,他并不知主院来人,主院的人也确定没见到他?”顾青山需要再三确认。 香罗袖的肯定回答令他松了口气,当下和桃姨娘套好了话,由他暂时冒充陆承音之名。 其中缘由无须顾青山明言,桃姨娘也能琢磨出此乃他的好意。 倘或主院的人来毒害“陆承音”,对顾青山下手的确更难,如此才是万全。 桃姨娘紧紧攥着顾青山的手,心有愧疚,只这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青山淡淡一笑,已走向香罗袖低语道:“我去后山,你留下,若有事……叫星桥来找我。还有,刚刚我和姨娘所说之事,你务必通知星桥和星野。” “是,郎君。” 顾青山打起帘子,姜堂正好瞥见香罗袖恭敬地屈膝行礼,心下更是认定了顾青山的身份。 只是姜堂没想到,“陆承音”这个病秧子倒是在乡下过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那薛村长往主院送信提及陆承音过得如何凄凉,岂非是薛村长仗着天高皇帝远,只手遮天? 姜堂端起茶盏,吹了吹滚烫的茶汤,心里琢磨着回头也要好好会会这位薛村长。 顾青山胡乱诌了个借口离开,扫了眼候在姜堂身后的两名婢女,径直走向后山山脚。 他同陆承音昨日来后山时,正好见连绵一片的白菊花,恰似青山覆了层薄薄的雪。 而今日顾青山再沿路走来,却见一袭白月长袍的郎君,长身玉立在迎风招摇的白菊花丛中。 若非身后深郁的青山,陆承音几乎要融入无垠的雪白里。 “大哥!” 星野兜着满怀的菊花跑来,迫不及待地给顾青山看他的收获。 顾青山摸摸他的头,表扬了一番,催他赶紧回去找星桥。 星野点着头,刹那蹦蹦跳跳地下山去。 这时顾青山才走向陆承音,见他脸色不好,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介意我杀了人?” 呼啸的风里,陆承音淡漠地垂下眼眸,“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会因我而死,当然小弟知道,顾兄是为小弟好,才出此下策。” 陆承音说到后半句时,黝黑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顾青山。 出此下策么?顾青山只觉得好笑,他觉得这反而是惩奸除恶的上策。 但他并未告诉陆承音真相,他听得出陆承音话里在闹别扭。 只是,很可惜…… “我就是这样的人。” 风吹散了顾青山的尾音,散落在茫茫天地的各个角落,散落在陆承音心里,只剩下沉默。 “小弟只知,顾兄乃小弟救命之人。” 顾青山撇着嘴望向天穹,叹息道:“其实,我发现你后,只把你丢在药田里自生自灭。是你的求生意志强烈,是你自己拼尽全力想活下去,才救了你自己。以后,别再说我是你救命恩人。” 话音微顿,顾青山扭头直视陆承音的眼,“你总会发现,我并非好人。” 陆承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顾青山的眼睛,却一句话都没说。 顾青山只有先将姜堂之事告诉他,又同他讲了自己和桃姨娘的谋划,但陆承音始终默不作声。顾青山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扁着嘴又说:“反正你能避则避,不要先回去。” 说完,顾青山转身下山,没再多看陆承音一眼。 而立在风中的陆承音却垂下眼眸,眸色黯淡无光。 顾青山急匆匆走出百来步开外,才缓了步子长吐一口气,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扮不成圣人君子,是不是很挫败?” 顾青山脚步猛地顿下,皱眉回头。 参天古木间,紫衣墨发的男子挺拔卓立,落了满肩的斑驳碎阳,像珍珠宝石镶嵌,熠熠生辉,冰冷的闪耀间愈发衬托出他高冷立挺的五官,比宝石更有棱角,更凌厉冰冷。 “燕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