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含笑看向绾泽道,“瞧瞧五郎的模样,真是和桃姨娘母子情深呀,竟放心不下似的。” “都是自家人,又在家里,还有何放心不下?”绾泽道不屑地哼哧一声。 余氏顺着绾泽道的话笑得阴冷,又看向顾青山,“可不是,莫非五郎是在害怕我么?” “大娘这话,儿不懂了。”顾青山讥笑道,“大娘做了何事,要儿害怕呢?” 余氏笑道:“看来五郎心里也清楚,既如此……” “更何况,大娘也不笨。”顾青山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走向桃姨娘揽着她的肩头捏了捏,一番话却是安抚桃姨娘的,“倘或姨娘遇险,大娘自脱不了干系。” 桃姨娘点点头,拍了拍顾青山的手背。 余氏却铁青了一张脸,顾青山这不明褒暗贬么? 绾玉茜也急了,猛地拍案而起,“真是乡下的野小子,怎可打断当家主母的话!” “二姊倒是甚有淑女典范。”顾青山恭敬地作了一揖,“难怪至今未嫁,寻常凡夫俗子如何配得上二姊?” 绾玉茜得意地昂着下颌笑道:“那是自然!” 顾青山微勾唇角,又向满脸阴沉的余氏和漠不关心的绾泽道告辞。 绾玉茜瞪着顾青山畏寒哆嗦的背影,冷哼一声方敛了视线坐下,却被桌下余氏的手狠狠一掐,疼得绾玉茜一声惊呼:“娘!您……您做什么啊?” “我怎生得出你这般的脑子?” 余氏狠狠戳着绾玉茜的额角,真是恨铁不成钢。 “哎呀!娘!很疼啊!”绾玉茜扭捏着躲开,却困惑地瞪圆眼,“我怎么了?” 绾思锋举着筷子笑道:“真是傻妹妹,五郎那是在嘲讽你,你还应?” 绾玉茜微愣,旋即大悟,看着桃姨娘偷笑的神色,愈发气得涨红脸直跺脚,“那个野种!” 啪的一声,绾泽道恼怒地拍下银筷,呵斥道:“我瞧五郎说得对,这可是世家贵女该说的话?” “夫君莫急,这都是我不好。”余氏眉眼暖笑,关切地替绾泽道布菜。 绾泽道叹息道:“便是被你宠坏的!玉茜拖至今日还未出嫁,哎……” “是,夫君,我会更用心于此。” 余氏柔和地垂下眼眸,笼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长长的红甲早已深深地掐进肉里。 绾玉茜抿紧嘴角,悻悻然地低眉绞着衣襟,余光像蹙着火似的瞪着桃姨娘。 绾思锋看在眼里,坏笑满溢嘴角。 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很了解,这可是要有好戏看了。 * 芦馆,晨曦铺院,是初冬没有温度的金光。 香罗袖陪着星桥在屋里话别,她自是从容淡定,可星桥却总欲言又止。 芸豆子则懒懒地托腮坐在台阶上,星野捏着她团成肉包子似的发髻揉啊揉,芸豆子都不理他,只静静地望着立在院中的陆承音,眼眶还有一圈红。 “顾兄!”陆承音疾步迎上去,却又倏尔黯然,“姨娘呢?” 顾青山打了个哆嗦看着他,却伸手拢了拢他身上微微松开的氅衣,“大冷天的,跑出来干嘛?余氏留桃姨娘话旧,不过你别担心,我会让十三娘去盯着柔芙阁,若有差池自会来芦馆通知你。” 芸豆子也急急赶来,哽咽道:“五哥哥……不送送我们去绮罗阁么?” 话音落地,本已止了泪的芸豆子眼里刹那也聚了雾气,眼泪也决堤似的扑簌簌往下落。 陆承音回眸浅浅一笑,安慰了几句,芸豆子刹那破涕为笑。 顾青山看得怔忪,竟想不到文质彬彬的陆承音哄起女孩来,他都自愧不如。 这时香罗袖和星桥走来,大家依依不舍的一番话别,顾青山只像旁观者似的看着他们。 陆承音却始终凝视着他的眉眼,倏尔走来低语道:“没事的。” “什么?”顾青山压根儿听不懂。 陆承音又道:“我会一直都在。” 顾青山皱眉,“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送走他们,日后也会渐渐疏离他们,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对吗?” 顾青山惊讶地挑眉,“你怎知道?” “你的眼神告诉我,世间的离别都要远离,而最好的方法是从一开始便不要接近。” “这倒不像是你说的话。” “也不该是顾兄眼里该有的心声。” 顾青山眨巴着眼,尔后别开头去,苦涩地笑道:“生命的路途就是不停地告别,走到最后只会一个人都不剩。” “小弟绝对不会离开顾兄!”陆承音绕到顾青山眼前,郑重地指天发誓,“我陆承音若违此誓,断指三根,今生难圆娘亲遗音,亦永不欢喜!” 顾青山错愕地摁下陆承音发誓的右手,急急地低语道:“好端端地,发毒誓做什么?” “因为,顾兄还是笑起来好看。” 陆承音灿烂的一笑,露出整齐的白齿。 “谁说你是正人君子了?哄起人来,简直油嘴滑舌!” 陆承音愈发笑得爽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是和顾兄待得久了。” 顾青山沉迷在他的笑容里,好笑地摇着头,忽然大步走向星桥,呜呜咽咽地展开双臂和星桥兄弟来了个三人大拥抱。 抱得星桥满头雾水,只是还未来及开口,顾青山又一本正经地催促上路,他早已在出柔芙阁时,命婢女传话备好了马车。 一番不舍后,一行人打角门出,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出了西榆林巷右拐进赵十万街,唯有坐马车车板上的星野欢呼雀跃,东张西望。 顾青山为缓和离别的气氛,也打起帘子和星桥、芸豆子说着繁华的街景。 芸豆子毕竟年轻,耐不住好奇的性子,很快也凑过来挤着看。 城里街道笔直宽敞,簇着榆柳,杂着桃李杏花,虽初冬时节甚是荒凉,但可想年年开春必绿树成荫、锦绣繁花。 更何况城里鳞次栉比的民舍宅邸、招摇显眼的锦幡招牌、川流不息的市井百姓,耳边尽是买卖吆喝声,浓郁的市井气息里哪还有初冬的微寒? 待得马车过了两个口子又右拐后,便进了界身巷。此处更为繁华热闹,看得人应接不暇。 顾青山却眼前一亮,已遥遥可见高高挂起的绮罗阁招牌,金光耀眼。 店铺更是富丽堂皇,上下两层楼,比街上最大的店面还要足足大两三倍。 店内雕梁画栋,雅致华丽,三面墙环顾看去尽是琳琅华美的锦绣裙裳。墙下还设有一排排首尾相连的高足木案,堆叠着整整齐齐的绫罗绸缎。 更别提此时店里脂粉香气萦绕,三五成群的美娘子簇拥着挑选新衣,染了蔻丹的葱指轻轻抚摸过柔滑的布料,竟叫这浓郁的料子又艳了几分。 说不出究竟是屋子艳丽,还是华服精致了。 顾青山很难想象,冷冰冰的燕空会喜欢这种浮夸高调之风,只怕他定也不会常来了。 “日后,我们便要住在这里?” 芸豆子又是憧憬又是自卑,悄悄躲在星野身后探着脖子,害怕被人耻笑穷酸土气,又实在按不住爱美的心性。 顾青山笑着点点头,方才在店里搜寻着,伙计们都忙着满脸笑容地迎来送往,实在顾不过来。 于是,他择了位正介绍自家霓裳罗裙的少年郎,围了上去。 少年郎打量他们一眼,笑容客套地敷衍道:“四位客人请稍候……” “你是苏言。” 顾青山十分肯定地脱口而出,倒是毫不犹豫。 少年郎露出商人不冷不热的笑脸,正要开口,顾青山又说道:“全店只有你长得俊俏。” 少年郎怔忪片刻,他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客人,夸人长得俊便能插队? “这位郎君,哪怕您说我貌比潘安,也得稍等片刻……” “貌比潘安?” 顾青山纳闷地挑眉,不知此人何来的自信,“你和燕空比还差了三四五六七八截,不过只因你是燕空的弟弟,再怎么歪瓜裂枣,也该相貌出众,毕竟是燕空的弟弟。” 少年郎哭笑不得,说来说去,这不分明是在说燕空俊美得绝世? 等等……等等……燕空?! 他再无心招呼客人,脱口而出,“你认识我哥?燕空?” 顾青山看着那小娘子很不愉快地走了,才笑道:“你不笑时更像他一点,但他笑起来,却和你不像。” “什么?”苏言惊愕的一声尖叫,惊得许多人侧目看来,“你……你……看我哥笑过?” 顾青山纳闷了,燕空再是冰块脸,也不至于从未在自己弟弟面前笑过吧? “你……和燕空是同父异母吧?”顾青山想到燕空被追杀是燕空娘亲所为,不由得试探。 苏言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总不能和一母同胞的弟弟亲近呀,毕竟他娘在追杀他,不是吗?” 苏言刹那变了色,愈发震惊,上下打量顾青山实在猜不透,压低声音道:“他连这也告诉你了?” 顾青山十分欣慰燕空未骗自己,于是浅笑着点点头。 苏言却懵了,愕然大惊地神色怕是要抓狂了,“你到底是何人?和我哥什么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