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空说,我朋友可住此处。” 苏言顺着顾青山手指的方向看去,“三个都是?” 顾青山挑眉,“不行?” 苏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室内分明熏着暖炉,偏自打顾青山进店后,他便觉得冷得厉害,连忙唤人替星桥三人引路去后院。 苏言默默跟在顾青山身后,暗暗思量。 他自早早接到飞鸽传书,知晓二哥要随公主和亲使团入京,只是没想不到素来不与人接触的二哥,竟会结识这么些……怪人。 疯疯癫癫的傻小子自当不提,剩下的人里的确唯有这青衫郎君看着与众不同,莫非是他二哥想要收入麾下的才俊? 苏言伫立在廊下,看着顾青山和他们话别,又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一看跟流氓小混混似的,哪是才俊?” 羸弱纤细的模样,也非将领之才。 这不是那不是,苏言真是一个头儿两个大。 燕空怎会反常的与他这等人为伍? 甚至还不惜安排他们住在此处,难道燕空不怕这里的秘密曝光? 苏言眉头紧锁,看着迎面走来的顾青山,他立即敛了神思笑道:“不知我二哥可还有交待?” “没有。”顾青山错身而过,忽而又道,“挑几套冬装成衣,男女都要,送到西榆林巷的绾宅,就说陆五郎定的,自会有人给钱。” 说罢,顾青山提步就走。 偏走了才两步,苏言又急急追来拦下。 顾青山皱眉道:“你觉得我骗你?” “不不不!当然不,我想问,我二哥现在何处?” “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我怎会知道?” 苏言汗颜,顾青山分明比他这个弟弟知道得多啊! “那陆郎君到底和我哥是……是什么关系啊?” 顾青山瞥了他一眼,燕空高冷不可方物,偏这个弟弟怎如此八卦? “我和你哥……怎么说,啊!我啊……”顾青山故弄玄虚地眨巴着眼,“是你哥的命!” 苏言大惊失色,望着初冬荒凉的风里,那一抹翩跹轻盈的青影,如此不合时宜。 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难怪二哥多年不近女色,竟是……竟是好这口啊! * 顾青山出了绮罗阁,绾宅的马车依旧候在街边。 车夫见他走来,热络地问道:“五郎君可是回家?” 顾青山稍稍思虑后,笑道:“我初来昭京,还想各处看看。” “好嘞,五郎君请上车吧,小的带您去角楼和潘楼街走一圈,那是昭京最繁华地段。” 顾青山笑而不语,打起帘子钻进车里,马车微晃便缓缓上了路。 从纱行到东华门街、晨晖门、旧酸枣门,各色门面广阔的商铺看得人眼花缭乱。 饶是此时昭京初冬的景致一片萧条,珠宝香料、古玩玉器等物也恍若是姹紫嫣红开遍地,还有叫卖鹑兔鸠歌野味的酒楼、兜售密煎雕花和香糖果子的小贩,不知不觉便可在街巷间耗掉一整日。 难得车夫颇有耐心,随顾青山逛。 顾青山吃了许多也买了许多,还招待了车夫,只是全都要店家去绾宅收钱。 于是他白吃白喝更是乐在其中,眼看时至傍晚,不多久便又会开夜市,顾青山还在酒楼喝酒。 他喝得全是上好的酒,还替此时早已醉红了脸的车夫,又斟了满满一碗的桂酒。 车夫摇头晃脑地摆着手,“不能……不能再喝了,小的还要送五郎君……呃……” 话未说完,倒是连打两个酒嗝。 顾青山神志清明地笑道:“送我回绾宅后,你还要向余氏复命,对不对?” “呃……不能说……不能说……” 顾青山又劝着他喝了一大碗酒,“是余氏派你盯着我,然后回复她关于我今日的行程。” 车夫点着头,险些没把额头磕在酒桌上。 顾青山笑着又继续斟酒,“你打算如何复命呢?” 车夫挤了挤眼,口齿不清地说道:“五郎君……吃、喝、买……就是乡下土包子进京啦!” “可我还没玩够,你再接着带我去玩吧!” 顾青山话音落地,拉着车夫冲店小二招了招手,喊了句“去绾宅要钱,就说陆五郎赊欠的”,然后已拖着脚下无力的车夫往东去。 绾宅的马车停在店门口的西面,可车夫早已记不清了,只跟着顾青山走,口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自己昨儿还输了多少钱。 顾青山时不时应和几声,却是径直去了桑家瓦子,尔后又去了娼妓馆,闹到亥时初方回。 候在绾宅侧门的门房见他二人浑身酒气,霎时遣了人去通知棠姨。 “搭把手!”顾青山把喝醉的车夫推给门房,“这人交给你了,累死我了。” 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压来,门房都懵了,只觉肩头沉得险些站不起。 顾青山却打着哈欠,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沿走廊回芦馆去了。 此时的芦馆,寂静无声,唯有正屋里亮着灯。 桃姨娘坐主位,手撑着额头,闭眼小憩。 陆承音走上去替她拢了拢微微松开的氅衣,桃姨娘刚睁开眼,正好见香罗袖走来,“我已在郎君和姨娘的屋中烧好了炭盆,也不知郎君几时回,姨娘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也罢。”桃姨娘扶着桌角起身,陆承音忙搀扶一把,“他回来后,定要来通知我。” 香罗袖应下,方才目送陆承音扶着桃姨娘回房。 这厢刚散去,廊下却偏偏倒倒走来一人,香罗袖疾步迎上去,闻到浑身的酒味煞是不悦,“郎君在外逍遥快活到这时才回,也不怕我们担心的?陆承音将将送桃姨娘回房,今日余氏倒未曾为难。” 顾青山就着香罗袖的搀扶在廊下坐定,“我在内城溜达了大半圈。” “我原本以为今日郎君会去……” “将军府?”顾青山轻笑,“在余氏眼皮底下我还没这么蠢。” 香罗袖点点头,却忽听庭院中传来人声,“哎呀!大半夜的你们坐这里可不吓人吗?” 顾青山和香罗袖循声看去,只见一点灯笼的微茫幽然飘来。 佩环叮咚,香气袭人,顾青山记得她的声音——绾家长房嫡女绾玉茜。 “大半夜我们也没料到有人不请自来。” 顾青山懒得站起身,只慵散地瞥了她一眼。 绾玉茜的小脸忽红忽白,却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来,“我听棠姨说五郎刚刚回来,正好,咱们为你备了接风宴,就在月牙亭,大郎、二郎和三郎都在,你快随我来吧!” 香罗袖低眉看向顾青山,都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更何况来人偏是在白日里被顾青山奚落的绾玉茜? 这位娇滴滴的世家千金身边还不带侍婢,且这接风宴的时辰也太晚了不说,明知人不在宅子里,还备宴相待,怎么看都有猫腻。 顾青山不傻,半只眼都足够看穿眼前这小娘子的如意算盘。 “好吧,你带路。” 顾青山拂了拂长衫起身,香罗袖正要出声却被他制止。 “这一日迟早都会来,倒不如早打发早解决。我也懒得在小屁孩身上花功夫。” 即便他们都比顾青山年长,始终都是在世家呵护下盛放的鲜花,内心远不及顾青山成熟。 顾青山示意香罗袖不用跟来,打着哈欠跟着绾玉茜去了,“菜色不好,我便回来睡觉!” 绾玉茜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你就这点出息”,嘴上却笑道:“我们绾家什么东西不好?” 顾青山心里冷笑,哪怕什么都好、拥有得再好,一颗心不好也是白搭。 月牙亭不远,小半盏茶的时间,眼前已可见飞檐垂铃的石亭。 石亭里点着八架落地灯笼,一侧围着雕花木屏,风拂过,隐隐还有池水沁凉的腥味。 顾青山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随着绾玉茜登上石阶,围坐在石桌旁的三人立时起身相迎。 “这是我大哥,你已见过。”绾玉茜又指向绾思锋身后的两人,“这位着黑袍的乃是绾二郎,绾思清,是二叔的长子;这位着酱袍的乃是绾三郎,绾思陵,是冯姨娘之子。今日这顿接风宴,便是我们四人筹钱备的,你看可合心意?” 顾青山伸长脖子随意扫了眼满桌的美酒佳肴,心思却落在原本该是绾家嫡子的绾二郎身上。 这人尖嘴猴腮,和张氏可说是一个模样印的,不苟言笑,眼神比另三人都要深沉。 绾玉茜催促赶紧入席,却又突然一惊一乍地扯着顾青山的袖子叫道:“呀!你们快看,池塘……池塘里有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