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当真有东西呢……钻进水里了!”绾思陵欢闹地跑向池塘。 绾思锋摇摇头,“池塘里的荷花早枯了,还能有什么?许是锦鲤探出头罢了。” “不是啊!我看见它……它在动啊!那东西在动呢!” 绾玉茜为证明自己没看错,拉着绾思锋出了石亭,脚下一时着急踩着苔藓一滑,幸好抓着绾思锋,还没站稳又嫌池塘四周错落有致的山石挡了视线,绾玉茜又噔噔噔地跑上石桥张望。 绾思清则拎起灯笼笑道:“黑灯瞎火的,你们能看什么?” 一群人都围在池塘边,装模作样的,好像真有什么似的。 顾青山的鼻腔里哼哧一声轻笑,随手抓了干果在手里剥壳,全然不在乎。 “咦?五郎,你不来看看?”绾玉茜站在桥上,高高地冲石亭里的顾青山挥着手。 顾青山只慵懒地抬了抬眼皮,随性在石墩上坐着笑道:“你们看了再告诉我也成。” “你都不好奇吗?”绾玉茜纳闷地皱眉。 顾青山剥好了干果一把塞嘴里,咕哝道:“不好奇。” 绾玉茜急得跺脚,语气不耐烦起来,“我要你来看,你还不来?” “不来。我喝多了,走不动。” 绾玉茜见顾青山趴在桌上,显然是不乐意搭理自己。 她气得只朝绾家三兄弟挤眉弄眼,绾思锋和绾思陵也只能轮番唤着顾青山来看。 殊不知正是如此,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唯有绾思清笑道:“也罢,我也觉得没什么。” 顾青山微微抬眸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绾思清搁下灯笼,为他斟了杯酒,“五郎这些年受苦了,为兄三人也未曾出力,心中多有愧疚,今夜以此酒谢罪,唯盼往后你我兄弟齐心,再无嫌隙。” 说罢,绾思清干脆利落地一头饮尽杯中酒。 顾青山低眉看了眼杯中映着烛火莹莹的酒液,笑道:“我不会喝酒。” “你刚还说喝多了!”绾玉茜气急败坏地走来。 绾思锋也讥笑道:“五郎这浑身的酒气,可当我们都闻不到吗?” 绾思清掀开长摆落座,倒也不觉尴尬和扫了面子,只细细地问着蒙山村的生活。 顾青山无非是故意如此一说,试探他们的性子,一般逞口舌之快的人难有多高明的心思。 “光说这么多,五郎觉得菜色可好啊?” 绾玉茜找着话头打断他二人,倒不等顾青山回答,她忽然抱头大叫:“啊!蛇!有蛇!” 绾家三兄弟都顺着绾玉茜指的方向看去,刹那瞠目结舌,连绾思清都容颜失色地跳起来。 顾青山权当他们在做戏,漫不经心地刚要回眸,却突然听见耳朵根子后有嘶嘶之声,是蛇在吐信子,顾青山的后脊一僵,霎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北方初冬也颇为寒冷刺骨,怎的这季节还堂而皇之有蛇? 顾青山心里疑惑地看向面前四人,他们虽大惊却不急,未曾唤侍从侍婢,愈发叫他皱眉。 看来他们想要折磨陆承音之心,竟如此强烈,不惜一计套一计。 只可惜了,大费周章布下的局,在顾青山眼里都是小孩在扮家家酒。 他宽大的青袖一挥,黄粉自袖口落入手中的酒杯,再微微一晃酒杯立刻泼向身后。 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绾玉茜等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蛇已不见踪影。 绾思陵顿时急了,“蛇呢?蛇怎不见了?我的……” 绾思锋一掌扣住他的肩头,笑道:“原来五郎随身带有雄黄粉?” “病得怕了,身上没银子,倒有许多药。”顾青山呵呵地笑着起身,“话也说了许多,天色实在暗了,日后再聊吧!” 也不等人答话,顾青山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这次绾玉茜倒是没拦他,怔忪的模样还未回过神。 绾思陵却急得打开绾思锋的手,低吼道:“我花了好些银子才弄来的蛇啊!” “小声点!”绾思锋急急捂他的嘴,瞪着顾青山的背影,“你怕听不见啊?” 顾青山脚下一顿,微微侧眸,好笑地哼哧一声。 如此一来二去,他也算摸透这几兄妹的关系和性子了。 绾思锋仗着身份自视甚高,绾玉茜恃宠而骄。 绾思清心思阴沉,待其他兄姊看似谦逊友善,绾思陵则是小跟屁虫,是棵人人都可摘的墙头草,左右摇摆不定,而且还贪图蝇头小利。 顾青山加快步子走回芦馆,这场幼稚的“鸿门宴”以失败告终,怕还没完没了呢。 果然,见他走远,绾玉茜已回过神,冷哼道:“这事儿可不能这样算了!” “你这些手段算不得什么,陆承音可是狡猾得很!” 绾思清破天荒地赞许了绾思锋。 绾思陵皱眉道:“二哥点子最多,可还有主意?” “他点子多?”绾思锋不以为然,“他有点子,刚才还会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绾思清不急不怒地笑道:“思陵,咱们……不是还有条蛇吗?” 众人面面相觑,很是费解。 * 顾青山再次回到芦馆,黑漆漆的庭院里,廊下连盏灯笼也没有。 他摸黑前行,脚下忽地踩了一枚松动的小石子,身体一个摇晃,正好跌进一个柔软的怀里。 顾青山吃惊地抬眸,那双纯澈灵动的黑眸灼灼如火闪耀,竟比他手中的灯笼还要明亮。 “你还未睡?”顾青山一扫阴霾地咧嘴笑道。 陆承音扶着他站直身子,握着他胳膊的手却未松开,只紧了又紧,低眉道:“十三娘说你和他们走了,我担心……他们会……他们有没有对你……” 顾青山突然打断陆承音,两排明晃晃的火把霎时从月洞门入,蜿蜒如龙。 陆承音认出了姜堂,立时护在顾青山身前,问道:“深夜如此兴师动众,姜管事的,有何事?” “大夫人的命令,要五郎君立即到柔芙阁问话!” 姜堂面色阴郁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又好像在展示身后两排笔挺肃穆的家丁。 静寂的夜色下,一时间只有火把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承音不安地回眸看着顾青山,他打了个哈欠笑道:“看来绾宅的人也不爱睡觉。” “我陪你去!”陆承音坚定的语气没有丝毫退让的意味。 余氏并未吩咐顾青山一人前往,自然姜堂也未阻拦,带着家丁押送他们到了柔芙阁。 柔芙阁里灯火通明,满院子垂首候立的侍婢仆从,却安静得能听见内室里传来的哀痛哭喊之声。 顾青山纳闷地和陆承音候在廊下,姜堂传话给棠姨,直到屋内传来声音,他们才进屋。 甫进屋,便见眼前乌压压挤了好些人,连二房绾泽元及张氏也被惊动。 顾青山和陆承音相视一眼,只见余氏扑在床上嚎啕大哭,床边还有郎中直摇头。 绾泽道不停追问:“李郎中,您师从张御医啊!犬子……这毒,当真解不了吗?” “非老夫不救,实在束手无策,这蛇毒奇得很啊!大郎,怕是……哎!” 李郎中唉声叹气地捋着下巴那一撮山羊胡,越说越令绾泽道和余氏的脸色发黑。 一直陪着余氏的绾玉茜,本是佯装抽泣哽咽,忽的一听,赶忙惊愕地瞪向绾思清。 不是说,只是假装中毒吗?怎么会真的把绾思锋的命搭进去? 绾思陵意味深长地看向绾思清,忽而指着顾青山嚷嚷道:“是五郎害得大郎中毒不醒!” 顾青山挑眉,原来鸿门宴后,还有这一处陷阱等着他。 只是比起月牙亭里捉弄人的把戏,此时一石二鸟直打命门,当非绾玉茜想得出。 顾青山的余光瞥向绾思清,四目相对,绾思清不躲不闪。 “五郎,可有此事?” 绾泽道怒目叱问,斩钉截铁的语气早已断定此事与顾青山有关,堆叠的下巴都气得颤抖。 “不是他还能是何人?此事他必不得应!” 余氏一个箭步扑向顾青山,抓着他的手滑滑腻腻的,愈发令顾青山心烦。 她还哭个不停,倏尔强硬的语气杂了几分悲哀,楚楚可怜,“我自认这些年,未亏待你们母子,倘或下人办事疏漏,你只管与我说,何必为难我儿!” “我不曾下毒。”顾青山面不改色,淡漠得没有丝毫悲悯和慌张。 原以为余氏还要步步紧逼,她却刹那松了手,又转而冲着李郎中咚的一声双膝下跪。 绾玉茜见状,忙也跪在余氏身后,哭哭啼啼。 李郎中欲虚扶一把,却又忙着急急躲开余氏和绾玉茜这一礼,仓促间反倒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