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宅一夜不宁后,芦馆第二日便收到绾泽道下的禁足令—— 在绾思锋康复前,芦馆中人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这定是昨夜余氏嚼的舌根!郎君可有……” 香罗袖言语间回头,见顾青山正一件一件挑着绮罗阁一大早送来的冬装。 满桌椅都是碧色的衣裳,香罗袖霎时一头黑线,“郎君的禁足令,恐怕是昨夜花销太大吧?” 顾青山挑了件最合心意的锦袍,笑道:“今夜我们不回来,姨娘莫要等。” “一整夜不归?”桃姨娘一怔,拿眼看向陆承音,甚是不解,“可这禁足令……” 陆承音浅笑道:“我想顾兄昨夜大手笔开销,便是为今日的禁足令吧?” “哟。”顾青山得意地拍拍陆承音的肩头,“我的小弟很聪明呀!” 桃姨娘不解追问:“为何如此?” “违抗命令,才会惹他们更生气,不是吗?” 顾青山笑得狡黠,幸灾乐祸的模样,看不出他到底何意。 顾青山回内室换了更暖和的锦袍,复又出屋,只见廊下的陆承音依旧只罩着薄薄的月白氅衣,领口杂着的浅灰绒毛上凝着萧索的毛毛冬雨,衬得陆承音嘴角的笑愈发温暖人心。 顾青山皱眉,“虽说你体内有火毒之热气,但吹风着凉也会寒气入侵,冷热交织反加重毒发。” “无碍,自从用了顾兄开的日常调理药,我已好了许多。”陆承音走来握住顾青山的手,笑道,“你瞧,是不是比顾兄暖和多了?” 顾青山转身沿长廊走去,“也只有在来时的船上,你还肯听话用袖炉暖手。” “那是见顾兄晕船得厉害,我若不听话,岂非会令顾兄怄气?” “眼下便不怕我怄气了?”顾青山调侃。 陆承音沉吟片刻后,笑得暖如春风,“眼下顾兄怄气的模样着实可爱。” 砰—— 顾青山脚步猛顿,一地的杯盏碎片霎时绽开在她脚旁。 端着食案愣住的婢女忙侧身相让,颔首躬身的频频认错。 顾青山轻扫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径直走过。 婢女还在琢磨那“可爱”怎的听上去如此暧昧?刚一松气,未曾想眼前一抹碧影飘来,顾青山竟不知几时冷不丁地又站在她面前! 婢女惊地大叫,幸好顾青山早料到,伸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婢女看着他的眼神甚是害怕,只有唯命是从,引路绕过柴房朝角门去。 未及,顾青山突然叫住她。 婢女哆嗦地转过身来还未开口,顾青山已上前撕扯她的裙裳,衣襟微开,发髻凌乱,羞辱得婢女刹那惊恐万分地颤抖,像风雨中的花枝。 “万不可以!”陆承音疾步上前摁住顾青山的手。 “你倒怜香惜玉啊!”顾青山本来也不想、也不可能做什么,顺势松了手,低声说道,“不许哭!去告诉门房,你在走廊遇到五郎君,他打了你,还强迫你到柴房,最后是顾郎君救了你,你偷偷地看了一眼,看见他们在……” 顾青山略微一顿,凑到婢女耳旁意味深长地吐出五个字:“行不轨之事!” 婢女大脑顿时一懵,被顾青山推进雨中,哪里还记得顾青山羞辱她之事,有如晴天霹雳。 不多时,便见门房里的两人都随婢女急忙出来,往柴房的方向去了。 “快走!” 顾青山紧了紧衣领,冒雨跑向角门挑开门闩,回眸却看廊下愣住的陆承音。 “喂!傻子,还不赶紧?” 顾青山抓起脚旁的石子砸过去,陆承音这才回神,抬臂遮着额前的细雨,跑出了绾宅。 只他心绪不宁,跟着顾青山也不知是往何处,也不知顾青山在同自己说什么,他满脑子都只有顾青山那一句—— 行不轨之事! 陆承音内心好似堆满了流沙,在急速崩溃。 莫非只因他说了一句顾青山怄气很可爱,顾青山不爱听,便反将他一军? 也是啊,男子谁爱听别人说自己可爱? 陆承音快步拦下他,想要解释却又欲言又止。 顾青山正大步朝前,冷不丁见眼前白影一闪,急急收步,险些一头撞进陆承音的怀里,“干嘛啊?” “我……” 陆承音红着脸,轻咳一声,才觉原来已到大街上。 两旁都是热闹的街头小贩,于是他急中生智指着一个卖捏泥人的小摊,小摊前有个高出人头的大木桩子,上面插着许多泥人,说,“你看,他捏得那青衣郎君,真像顾兄。” 顾青山纳闷地看去,点点头,“嗯,是很像。” “……你……你觉得可爱吗?” “很可爱啊。” “对呀,可爱……可爱也能……能……” “你很喜欢泥人么?”顾青山显然误解了陆承音支支吾吾的话,“大男人喜欢泥人有何不可?何须如此扭捏。既然你喜欢,大哥的给你买,你要哪个啊?” 言语间,顾青山已挤到捏泥人的小摊前。 陆承音怔忪的不知所措,倏尔已见顾青山高举着右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喏,拿去。” 陆承音自然而然地接过顾青山送他的泥人,正是他刚才所说的青衫郎君。 “虽然寒酸,也好歹是我头一回送你礼,别嫌弃啊。” “……你……你没有生我的气?” 顾青山挑眉反问:“我为何生你气?” 陆承音更懵了,“可你……方才为何那样、这样、又那样的说……” 顾青山眨巴着眼睛,被他莫名其妙的话绕的头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顾青山自己当是不介意,他这辈子女扮男装也好,沦为朝廷钦犯和杀手也好,都注定与姻缘无关,可陆承音不同。 “傻瓜啊。”顾青山屈指给了他额头一记脆响,“我是为帮你,推掉杜少卿家的婚事。” 陆承音微怔,竟忘了这茬。 是啊,杜少卿一家怎可要一龙阳之好的女婿? 更何况他家女儿昏迷不醒,择婿也是为他二老百年后能有人照拂杜娘子,若是四处沾花惹草、还喜好男色之人如何能入门? 只怕二老归天后,指不定将杜家闹得乌烟瘴气呢! 绾宅自是不愿退这门婚,只能从杜家着手。 陆承音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是如此。” “你竟还笑得出?” “为何不笑?” “从此后,你陆承音,绾家五郎,可是好男色之徒了。” 陆承音微微垂下眼眸,看了眼手中青衫郎君的小泥人,笑道:“顾兄不也担的此名声了?” “彼此彼此啦。” “我有顾兄作伴,一生一世为兄弟,有何惧?” 顾青山一愣,摸了摸鼻尖,霎时哈哈大笑,伸手勾住陆承音的肩膀,大大咧咧地指着眼前一座高高的石碑,爽朗地笑道:“大哥先请你听戏去,再请你吃饭,晚上我们去找花姑娘!” 路过的旁人都匪夷所思地扭头看来,只见陆承音绯红的脸把弄着手中的泥人,他本生得秀美,唇红齿白,男生女相,如今颔首低眉浅笑,更有几分娇娘子的媚羞之态。 而顾青山活脱脱像个山寨大王,颐气指使,傲慢跋扈,得意洋洋地大步进了瓦市。 虽说还是早上,瓦市里已有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开场,花花绿绿的招子到处都是。 顾青山找了处欢呼声最热闹的,和陆承音穿过入口绢质金子的帐额,果见里面早已无位可坐,“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依我便可。” “你想在此闹事?” “瞧见没,金交椅两边的青龙头和白虎头的位置上坐着的人。”顾青山努了努嘴,“能坐这等好位,必非富即贵,我以宠你之名头来找他们的麻烦,这勾栏里看戏的人鱼龙混杂,都会帮我们传出去。” 顾青山抬眸望着陆承音,“若此时反悔,你还来得及。” “我都收了顾兄的定情之物,焉会反悔?” 莺歌燕舞,乱花迷眼,顾青山和陆承音二人眼中,只有彼此那一身素净的白和飘忽的碧。 台上的笛声清脆响起,人群里已不见顾青山和陆承音。 待得戏子一抛长袖,坐青龙白虎二位的客人果然已被顾青山激怒,当即扬手召唤身后的护卫。 “哎呀,我的五郎呀,你莫要伤了腰啊!” “……” 顾青山本已被群攻围住,没想到陆承音学着戏子的嗓音,娘娘的一声娇呼,猝不及防吓得顾青山还真差点闪了腰。 幸好他顺势一个侧腰躲开砸来的大拳头,脚下轻盈如风穿梭戏弄,叫那群只有蛮力的护卫如何捉得住? 只这陆承音,平日里端着文质儒雅,没想到此时竟演得如此逼真。 台上的戏于是也唱不下去了,看戏的人也远远地避开对顾青山和陆承音指指点点。 顾青山眼见目的达成,却未料一声如虎啸龙吟的怒吼自二楼传来—— “何人敢惊扰公主听戏?” 顾青山眉头紧皱,忽而旋身腾空后跃,适才所站之地顿时炸开一阵浪浪灰烟。 梁柱倾塌、桌椅粉碎、地面凹陷一个大坑,反应不及的护卫们此时早已倒了一片,不知死活。 陆承音幸而听顾青山动手前的吩咐一直避得远,却也被强大的冲力波及撞在后墙,脚下翻滚着一群乌泱泱没站稳的人。 顾青山趔趄地急急后退数步,眸光里的认真骤然取代了适才的玩闹,胸口恍若天地为倾般的窒闷,却只得硬生生压住,冷冷道:“好强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