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公主府中有单独辟开的一间库房留作堆放玛瑙玉器,那座流水观月的摆件因过于庞大,曾放在一扇琉璃罩中摆在库房中央,一年前先帝病逝,公主思念父亲,便又着人将它挪到了自己的卧房中,日日观赏。
然而就在今年寿宴之前,公主却发现,摆件上八只灵猴突然少了一只溪中戏水的,离奇的是,公主府卧房只有公主一人能随意出入,连贴身的婢女嬷嬷都只能住在隔间的小院子里,众人寻找搜身多日,甚至将府中那条北斗溪也摸索了许久,皆未果。
又有人提及是被府中婢子盗了出去换钱财,却被杜秋庭给驳了回去,公主卧房珊瑚玉石,金银财宝数不胜数,流水观月虽是世间极品,可一只木猴先不说能否出手,就算有买主也换不了多少银两,况且公主喜爱这座摆件,丢了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还不如偷盗金银玉石来的隐蔽。
因而最终也没有寻到,好像那只木雕真的在月满之夜成神登天去了。
唐恣回去的路上仔细琢磨这件事,他觉得杜秋庭的想法并无差错,真要盗取财物,肯定是其他珍宝更方便,但是如果是对温词笺技艺有执念或是仰慕者混入了公主府也并非不可能,如果按这条线索,那必然得从公主卧房是否真的封闭开始探查起
他想着想着又转身去了长寿坊,因为此次受命护住公主府安危的是刑部司,用韩王的话来说,两年前公主尚幼,又因种种原因这门婚事作废,如今公主快到及笄之年,姬云崖跻身六部司首之一,王太妃觉得这件事该拎出来重新思量一番了。
乌墙黛瓦的尚书府就在几步之遥,唐恣身为“贵客”在此住了多日,熟门熟路如同回家一般,此次却在巷口顿住了脚步,一辆白纱马车原先停在府前门口,在他走近时却突然动了起来,最后稳稳地停到了他的身侧。
这辆马车并无车夫,只有白纱后隐隐透出一个纤长的人影。
纯色素纱被人抬起一角,露出一只晶亮的凤眼,车中那人似乎对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施礼般轻轻颔首,白马好似懂了车中人的意图,重新起步沿着巷外而去。
唐恣没来由被盯得有些发怔,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也从未见过那样探究的眼神,他不自觉地想跟上去,却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姬云崖正站在门前,素色里衣外罩月白绸衫,腰扣松松垮垮的勾着,未带发冠,头发散着,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露出来的领口都被水洇湿。
左手藏在身后,还抓着一条滴水的布巾。
“”唐恣看着他脖子上粘着的一枚茶叶梗,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方才在沐浴。”姬云崖不动声色地将布巾丢到一旁。
“”唐恣强忍住拆穿他的念头,先不提茶叶沐浴,罩衫干干净净,里衣却洇湿,怎么瞧都是被泼了一身茶水后,来不及换全套,只能匆匆换掉罩衫地模样。
和那日点云楼如出一辙,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来那个在尚书府祠堂下药的“仇家”和方才驾车离去的人,还有吏部司中空白的记档,忍不住眯了眯眼。
姬云崖被他盯得有一丝慌乱,他知道唐恣的能耐,只好道,“你先去花厅等一会儿。“
说罢,他转身钻进了深色的大门。
尚书府穷的叮当响,仆从没几个,花厅也只点着两盏油灯,门外的白梅早就凋成了光秃秃的枯枝,更显萧瑟,一个早就认得他的老仆将热水好装在瓷罐里直接搁到了他面前,又端来了茶碗和一小螺茶叶,熟练地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泡。
唐恣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离去,也颇为熟练的自己动手,他边泡边叹气,孙统说姬云崖是六部九卿第一号穷鬼,他原先并不相信,虽然姬云崖精打细算,但也能在娑婆境一掷千金,证明若要从他府中扣出点钱并不是没有,只是他屯着这些银子做什么?又要花到哪里去?
而且京中传言他是个绣花枕头,可玉窍庄一事过来,他总觉得这个看似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姬大人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去推敲。
他正抱着茶壶胡思乱想着,姬云崖已经穿戴齐整出来了,换了一身水鬼模样的装扮,又恢复了素日那副风云不变的表情。
唐恣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也没想好自己来这里干啥,只好咧嘴一笑,“我是提前来向姬大人道喜的。”
“没有喜事。”姬云崖低下头,平淡回道。
唐恣有些惊奇于他的淡定,放下壶道,“韩王殿下说,王太妃属意你去护卫公主府,当然是想让你们重修旧好,驸马督尉,皇上的妹夫,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两年前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哪来的什么重修旧好?”姬云崖皱紧了眉头,不敢苟同。
他似乎对这桩婚事颇为排斥,低头给贵客倒茶,“有人要造孽,我却不想跟着参活一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