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面色僵硬地示意所有人离开，待到只余下他一个人。

待到只余下他一个人，他微微晃了晃，呕出一口血来。

恍惚之中，他听见闷雷滚动，紫电银蛇撕扯着，滂沱大雨疯了般扑向这里，那雨幕将他与璇玑阻隔开，而他只无知无觉地立在那里。这一刻他在雨中狼狈不堪失魂落魄，雨水顺着发流下，淌进嘴里，还带着咸腥。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也是一场雨里，他看着母后像个破口袋被丢上一辆推车，一卷破席，将她碎瓷片一般苍白脆弱的身体裹了起来，那个一生都高贵典雅的女子没有得到最后的尊严，自她悍不畏死地阻止灭掉鲁国后，在父王眼中她早已是个死人。他在树丛中向着推车走的方向跪下磕头，努力让自己哭出来，却只是嘶哑而茫然地张了张嘴。或许就是自那以后，顾琬琰就没有眼泪了，可现在那个绝望而懦弱得不知道才好的小男孩又出现了，在同一个地方。明明如今他已年长了十多岁，明明他已经拥有了让天下俯首称臣的能力，可是他还是像当年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穷无尽的巷子，无休无止的大雨。还有多久才能出城呢。有那么一刹那，她担忧那场火烧得不够，假若很快被大雨浇灭尸体却已经焦黑，未免太滑稽了。

第一次杀人。原本以为会有豪气纵横的感觉，却只是恶心得想吐。就像本以为死是会奋力挣扎一番的，结果只是轻轻的一声“噗”。

那个被派来杀自己的人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如果不是她功夫还算抓得紧，又恰好俯身去拾落地的笔，那一刀一定不会只是刺穿了肩膀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她的憔悴令对方轻敌，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引那杀手入局。也不会轻易地就弄死了那个女人，让她安睡在榻上，点下那把火。她知道生前纵火与身后纵火仵作是验得出来的，她往那女人嘴里塞了灰，她在堵，赌顾琬琰不会让他们再伤她尸首。

她拿平生最大的冷静做完那一切，就开始无休止的逃命。尽管很想回陆家看看，但那里现在已经是一个空宅了。她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往城外赶，要避着梅六，也要避着顾琬琰，可是她真的能避过吗？她自己也不敢信，可她又能怎么办？她那日险些真的决定委身江允，虽然也真的骗了他，却太过仓促，现在，她也不敢用他的人！她连江允都看不大透，这几年她过得过于安逸了……江蓠害她，虽然让她重新拉扯到了江允，可是终究思虑不周，这冷宫旁边的侍卫虽然少了江蓠的人，却看得更紧了。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她能仰仗的将已不臣，能填水的土在哪里？她是真的计划了要这么出来，可是那个刺客却是她没想到的。她被困在这小院子里，仅靠一个玲珑，仅有一个玲珑——自那日起，连玲珑也来得不那么方便了。她本想和玲珑计划好接下来往哪里走，却因那一个不知是哪一方的人而不得不提前了！

那个陆家孽女已经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会伤心吗……她哂笑了一声，说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多得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给玲珑留了东西，不知道玲珑看不看得到。

谁也不知道这个仓皇跑在雨夜里的女子是谁，出来时她忘了处理伤口，那把火再烧晚点就会露馅了，她不知道自己逃不逃得出去。生死有命，拼吧。

江府。

赫咺侯已经在屋中待了一整日了。昨夜宫中那场大火，瞒不了任何人。听见那个消息时他便觉得喉中甜腥一片，可他想，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一定是障眼法吧，一定是他忍不住了，要她回来了吧？一定是的，她怎么会死？

他浑浑噩噩又不能置信地去了早朝，却看见龙椅上那个素来强健且自信的天子一夜之间绝望如同孤兽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也摇摇欲坠。她若是没死，怎么骗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