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课铃声一响起,窗外突然出现一阵喧哗声。 不少人将身子探出窗台,好奇地去张望楼下又发生了哪些属于今日份的新鲜事。 校内生活太漫长,除了念书外,少年们似乎对一切事物都充满无限兴趣。 尤敏嘉占据一个天时地利的好位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抬眼看到楼下动静发生之处。 有男生在操场穿一件与众不同的校服衬衫,背后用丙烯颜料写上硕大显眼的女孩姓名,采取惹人眼球的公开示爱方式,大无畏地冲到女孩教室门口,毫不顾忌老师与学警足以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喊出一句:“我很喜欢你!” 少年眼里是浓烈的不加掩饰的喜欢,带几分幼稚意味,将自己困于心底已久的暗恋在这一刻通通迸发出来。 遗憾的是,暗恋就像是一场惊险的,代价难以估计的投资,它让你充满了勇气,让你对与暗恋的那位的明天有了期待,但却不一定会再出现在你的明天。 那位被告白的女孩始终没有回应,周遭是无数学生的调侃与起哄,一腔热血的少年等了仿佛一个冬季那么漫长的时间,随后却只等来了学警带着严厉的目光将他的青涩情愫毫不留情地戳破,然后被抓去教导处。 接下来便是老师的说教与父母的责备。 至此,这位大胆的年轻人,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的经历就此宣告结束。 学生们鸟兽尽散,踩着上课铃回到教室,校园再次安静下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伶笙听完尤敏嘉絮絮叨叨地复述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多论。 戴容惠偷偷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伶笙尽快帮她拿到决定她是否能成功迈出追男第一步的关键性物品。 伶笙耸了耸肩,伸出手轻戳一下肖皓瀛的肩膀。 正在写作业的男生很快转过身子,嗓音干净,笑容温和:“有什么事吗?” 身边好友早已屏息凝神,余光恨不得挂在这边,心跳砰砰像是在打鼓,唯恐肖皓瀛拒绝掉伶笙,亦或是伶笙中途撤退。 伶笙也不迂回,径直问他:“你电话号码多少?能否给我一个?” 肖皓瀛愣上半秒钟,只怕自己是昨夜失眠导致今日听觉失灵,张口又问上一遍:“你要我的电话号码?” 伶笙瞥他一眼,“不要你的电话号码还能要什么?”她笑着调侃一句:“要是你同意,银行卡密码给我也行。” 肖皓瀛转回去,从本子上撕下方方正正的一页来,用一支派克圆珠笔,先写上隽秀的“肖皓瀛”三个字,后面附上一串数字。 “给你。”他手往后一放,将写了联系方式的纸页递给伶笙,然后坐直身子,开始专心听讲。 毕竟年少,纵然掩饰得再好,眉眼间也难免带上几分欣喜与紧张。 “她要我的电话号码是要做什么呢?”课上到快一半,无数猜想与期待仍旧在肖皓瀛脑子里打转,至于讲台上那位地中海老师到底讲了些什么内容,竟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伶笙拿起那张纸,还没来得及细看,便接收到来自右前方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 她笑了笑,将纸张叠成小小的正方形,然后丢给尤敏嘉,再由尤敏嘉趁着肖皓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丢到戴容惠桌上。 戴容惠一把将纸页塞进笔盒中,回头对伶笙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台上老师已经讲到东三省沦陷,沦陷的速度犹如戴容惠见到肖皓瀛之后心跳的频率那般迅猛。 她将手背在身后,冲着伶笙与尤敏嘉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追男之路终于迈出第一步,胜利仿佛就在眼前。 你瞧,暗恋就像是一场永恒的战争。 敌人和战士都是自己。 小胜和挫败也只是有关于你自己一个人的雀跃与低落。 而暗恋的那个人则是这场战争的中心,却浑然不知。 周五人心动荡,明日便要放假,到了下午,大家的心思便都不在教室里,通通飞到空中,畅想起周末要如何有意义的度过。 伶笙与许彦约了礼拜日见面。 尤敏嘉问起她周末如何安排,是否有空与她一同去逛街时,伶笙正在算一道数学题。 她将答案写到横线上,回答尤敏嘉的问题。 “周六下午可以,上午我要与容惠去上补习班。” “那礼拜日呢?”尤敏嘉如同伶笙最忠诚的追随者,恨不得将她的所有行踪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天我与人有约。” 就如她手下这道数学题,他是直线上移动的点P,礼拜天,她便与他在垂线上相遇。 伶笙笑起来,眼睛弯弯,可爱动人。 尤敏嘉撅了噘嘴,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戴容惠打断。 “不如周六下午一起去逛街?”她将身子整个倾侧过来,一只手撑在侧脸上。 伶笙戏谑地望着她,“怎么,不约肖同学出去看电影了?” 尤敏嘉也在一旁捂了嘴偷笑。 戴容惠面上一红,瞪伶笙一眼,小声答道,“电影当然是要晚上看才有情致。” 说罢,她又小声嘟囔一句:“再说了,这都还没约上人家呢。” 窗外传来欢呼声,不远处足球场上一群少年正在奔跑。 赵煜豪在跑在球场中央,穿一件最新定做皇家马德里白色球服,胸口印着大大的英文姓名“KIKO”,对着队友不停挥动手臂,一脚射门,正中球门。 他咧开嘴,冲着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尤敏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排洁白的牙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配一个臭屁的神情,自以为是地觉得尤敏嘉下一秒便会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 奈何尤敏嘉此女脑回路总是出其不意,与众不同。 她只皱了皱眉头,吃掉最后一口甜筒冰淇淋,纳闷地又看好几眼球场上傻得要命的赵煜豪,坐回位置上,问伶笙:“为何赵煜豪天天在阳光底下晒着,那皮肤颜色看起来还是如此白嫩?” 伶笙笑得合不拢眼,轻抬了手臂点一下尤敏嘉不开窍的脑袋,“要是赵煜豪知道了你的疑惑,指不定哪天就要被气死。” 尤敏嘉毫不在意,“他气死便气死,与我何关。”顿上半分钟,又觉不对,慌忙改口,“他可不能被这么容易气死,不然我得少吃好多零食呢。” 可怜赵煜豪百般心思,最终只换得一个免费零食提供仔的头衔。 临近放学,许彦发来短信,只道自己今日不必做工,走到培正校门口,问伶笙想不想去吃一碗绿豆冰。 伶笙还没来得及回复,目光忽然被尤敏嘉翻看的那页报纸吸引, 报纸上写,香港历史博物馆近日维护完毕,正式对外开放。 她忽然间就想起不知在哪看过的一句话。 “想和你一同去博物馆过夜,在古老的铜器里穿梭,研究化石的年代。到了后半夜,我们席地而坐,开始催促黎明的到来。但我内心暗自期盼清晨第一缕阳光先不要洒进来,我想百无聊赖地在你身边再静候一会儿。” 风亲吻她的侧脸,听到她细微而隐秘的呼吸声。 数学计算题的解答横线上被画上一个括号,添加上一个新的答案。 不用等到礼拜日,她与他又可以相见。 “好啊。”伶笙回复道,“不过今日要去辅导学校上课,要等到七点下课。” “我等你。”那边很快发来消息。 正好,趁伶笙上课的时间,他跟着周钦到那几位欠债的衰仔家中坐坐,顺便挣点外快。 ***** 许彦与周钦办完事出来,正巧遇到另一帮混混仔在街角喝酒打赌。 周钦走了过去,与熟人打一声招呼,拉着许彦坐下来,叫上一打冰镇啤酒,吹开瓶盖一口气便灌下二分之一。 许彦喝了小半瓶,同身边几位划两把拳,都赢得毫无悬念,便起身坐到桌角去,将位置腾给其他人,看着时间准备去接伶笙。 他喝了几口酒,周围人聊天的声音不知不觉便钻进了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瘦鸡喝大了舌头,口齿不清地与人吹嘘:“我们徐哥最近可赚了不少,全靠在九龙塘那处堵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 有人凑过去问他,“在哪干这些事啊?最近查的可挺严的。” 那人早喝多了,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倒:“不就是那个什么红人派对ktv附近嘛,好多培正出来的有钱学生会到那里去玩。” “这能赚到多少?” “那可说不准,有一些被骗上手了,吃了糖,还特地来跪着求徐哥呢!” 说罢,一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勾肩搭背,继续喝酒到天明。 许彦刚拿出手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刚那个瘦鸡说的地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正在伶笙上辅导课的学校附近不远。 他皱了皱眉,眼看着就快下课,又不方便给伶笙打电话,只好发了短信,让她就在辅导教室里等他。 偏生伶笙不知是否正巧在认真做题,并没有看到短信息。 许彦足足等了五分钟,也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他太阳穴突然抽痛了一下,没多犹豫,便直接站起来,走到似乎吃了糖,已经快要嗨上天的那个瘦鸡面前,目光沉沉,声音冷淡。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他问。 ***** 伶笙上完课,走到辅导学校楼下,正打算走到对面街口去等许彦,刚抬脚,就看见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借着远处的斑驳灯光,他从小路口脚步有些许凌乱地走过来,伶笙抬起头,只看得清他颀长的身躯,背后是被霓虹染得泛红的天幕。 向来俊秀不羁的脸庞有一半隐藏在阴影中,渐渐从微光中看清他的眼,眼瞳漆黑,带几分罕见的紧张。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没由来的,他此刻突然很想抽一根香烟,要那种很浓烈尼古丁气味的,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将不久前自己有些可笑的狂奔姿态给湮灭掉。 他快步走近伶笙,忽然伸出手来,长臂一捞,将伶笙捞到怀里。 她较小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炙热的胸口,将他所有的焦急躁动都熄灭成一簇幽蓝色火焰。 伶笙简直快要石化掉,一动也不敢动,既惊讶于他今日的动作,又羞腼于他过高的体温,滴滴点点,染红她的脸。 许彦只觉得在竭力狂奔而来,看见她安安静静站在路边的那一刻,脑里便变成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伶笙已经被困在他的怀中。 远处有人走过来,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几眼。 街对面小商店开始七点十分准时开始打开音响,放当下最火爆金曲,唱一曲美好的青春时光。 伶笙手微微抬起,放在他浸着光泽的发顶,瓮着嗓音小声问:“你怎么了?” 这一问,又让许彦想起自己刚刚那些因为过于焦急担忧而显得弱智鲁莽的行为。 他张了张嘴,却又怕在她面前落了面子,索性闭上嘴,一句话也不回答。 他不说话,她也不好再多问,又挣脱不了他的双臂,只好彼此沉默。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远处店老板打开了电视,看tvb最新一版法证先锋。 伶笙忽然疑惑起,为何之前两人竟有如此多话题讲不尽。 其实他也不过是普通的少年,她以为他们之间有无限多的话题,其实并没有,爱才是永恒的话题。 伶笙偏头看一眼此刻街道,人少得可怜。 忽然福至心灵般,凑到许彦耳边,戏谑的口吻,问他:“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许彦无话,扣住她手臂,想起十年前的红磡。 他和父母一同去去看张国荣演唱会。 在门口早早排队候场,和小朋友兴奋得跑来跑去将栏杆当城堡迷宫。 检票的是个年轻的广东来的青年,一边用手上订孔机麻利地在门票上打下一个圆润的小孔,一边嚼一片绿箭口香糖。 看了演唱会,骑在阿爸肩头,也亲了阿妈年轻漂亮的脸,最后蹦蹦跳跳地出了场,在门口买一串咖喱鱼蛋,香气四溢,以为自己能幸福到永远。 当时那种心情,后来的他再也没有体会过。 直到今日一路狂奔过来,将面前的小姑娘抱在怀中。 许彦只觉得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你瞧,他在熬过无数个苦涩的夜晚后,终究遇到了一个骄阳一般的佟伶笙。 年少的男女并不怎么会处理感情,甚至很难意识到自己的情感。 可是幸运的是,他与她都各自掏出了真心,不经意间,爱意与爱意直接接触,柔软与柔软互相包裹,喜欢的马脚终归在某一刻缓慢地,坚定地显露出来。 “而暧昧的情绪一旦被打开,就不知道会导向哪里,心灵的接触必定带来无穷无尽的想象,这种想象力因为充满了距离感而更加磅礴,令人畏惧。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模糊的信手涂鸦,而是非常精确和微妙的,对于此间分寸把握,绝对是一件包含智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