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佟太太难得打来电话,吩咐姆妈周末不必回家去,留在公寓照顾好伶笙。 言下之意彼此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换一种自以为含蓄的方式通知伶笙,这周不需要她回佟宅去罢了。 姆妈唯唯诺诺地应着佟太太的话,电视莹莹的光照到走廊,伶笙出现,一张小脸上没甚表情。 她走过来,从姆妈手里接过电话,母女沉默半分钟之久,佟太太先开了口。 “好好念书,过几周等我忙完,便来接你。”她放低了声音,同伶笙嘱咐道。 伶笙有时很钦佩自己的母亲,内心坚硬,时时冷静,堪称时代女性典范。 “不用来接我,反正也盼望不到那一天。”伶笙淡淡地说,“我要休息了,劳烦你下次有事便早些打电话来。” 佟太太这几年在香港法律界内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如今却被从自己肚里掉出来的亲生女顶撞地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喘不过来。 母女俩如同上下级,除了交代工作,竟无话可说。 乖乖女的伪装一旦卸下,便徒留一身利刺,扎伤所有人。 佟太太留下一句“明日给你再打些零用,上完补习班可以去同朋友逛街。”之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或许是出于忍受不了气氛的僵持,又或许只是急着去处理工作。 伶笙也懒得去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将电话还给姆妈,礼貌地道一声“晚安”,回了房间。 她从抽屉里拿出随身听,插上耳机,按下开机键,“叮咚”一声,系统自动切换到一首歌开始播放。 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沙哑的男声低低地唱:“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 手机适时震动一下,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她伸手拿过来,坐在床沿边,一双腿在空中晃啊晃。 来自许彦。 “你借我的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什么时候有空,我还给你?” 房间里未曾开灯,玻璃窗外照进来几缕月光,落在她柔软的发梢,犹似春风拂过般的温和。 “我都有空。”她一双眸子在夜里显得更加明亮,一手按在随声听键上,调高一个度的音乐。 那头沉默片刻,终于又回复:“那就礼拜日,我来找你。” 她浅笑着,用着软糯的嗓音同他交代,让他挑一个好时间来找她,她便好爽掉所有的约会带他到街边走一走。 他们可以去买张大le透,顺带聊聊书里内容。 有几家大排档还不错,她在尤敏嘉那里新得知的一家甜品店也想与许彦一起去坐一坐。 最后分别时她还想去给路边的卖艺歌唱家丢几枚十元硬币,请他唱一首歌。 就唱梁咏琪的《胆小鬼》,唱到那句“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她便跟着那位卖艺歌手在他耳边小声哼起来。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还书,却被她计划得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约会活动。 耳机里歌曲唱到最后几句,林夕的歌词,配上轻缓的调子,偏生故意念上好几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道尽作词人怅惘心事。 伶笙突然另换话题,问许彦:“为何大家都喜欢富士山,一座山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富士山,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去东京。 可是真的去到那里,站在富士山下,会发现那其实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雪山罢了。 她在此刻化身哲学家,潜心钻研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问题。 许彦刚做完工,在归家的路上,忽然收到伶笙的文学思考题。 初夏晚风伴着几声虫鸣,他走得慢极了,见到她的信息,索性停下来,笑得慵懒,头微微垂着,专心回答她的问题。 “或许对于很大一部分来说,富士山之所以特别,和它的外表并没有一点关系。”他清咳一声,灯光擦过头顶,在马路上留下一道颀长阴影,“仅仅因为它是富士山而已。” 就像他中意她,不是说她多么与众不同,仅仅是因为她是她。 佟伶笙之于许彦,如同这道哲学思考题的答案,她是他最特别的富士山。 伶笙被他的回答绕的头疼,思索片刻便选择放弃,只哀叹自己并不能胜任哲学家这个职位,继而与他聊起下一个话题。 姆妈在门口轻叩三下,端一杯热牛奶进门来。 伶笙接了牛奶,一口气通通喝光,看一眼时间,与许彦道声“晚安,后天再见。” 夜正好,她刷了牙,躺回床上,星光月光朦胧迷离,梦里家庭和睦,幸福美满。 许彦合上手机,抬脚上了楼梯。 许母早已歇息,他开一盏房间内小灯,昏黄的光细碎落到他的肩头。 拿盆出去接水时惊醒许母,她走出来,狭隘的客厅里撞上自己不知不觉已高大的独生子。 许彦喊一声“阿妈”。 她看他,眉眼清亮如星辰,身材挺拔,嘴边带几分浅淡笑意,是刻进骨子里的诱惑力。 好似可以预见他这一生将要惹得不知多少人飞蛾扑火。 许彦的长相随了他早已不知所踪的父亲,许母一晃神,竟仿佛间又见到多年前那位在音乐厅弹奏一曲贝多芬的男人。 她心下酸涩不已,堪堪回忆片刻那些难以放下却又惨淡的过往,连温和的笑意都勉强了几分。 她应了一声,冲许彦挥挥手,又走回房间内,咀嚼起年少往事来。 ***** 第二日上学,戴容惠终于不再熬夜看老掉牙言情小说,早晨神清气爽,刚到教室便迫不及待拉过伶笙与尤敏嘉。 伶笙一夜做上十几个光怪陆离梦境,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恨不得下一秒倒地睡去。 偏偏遇上一个兴奋异常,壮志勃勃的戴容惠,只好忍住困意,努力支起眼皮听她讲话。 尤敏嘉在一旁小口喝热牛奶,凑过头来,吃惊于戴容惠竟也有如此热情又羞涩的时候。 伶笙费力抬起头,戴容惠在她耳边锲而不舍地叨念:“我最近新买好几根口红,你们说要不要喷一管香水更显精致?阿笙阿笙,要不要问问他的电话号码,周末约着看场电影,或者去唱k......”也不等伶笙回答,又从尤敏嘉脚下书箱里找出一本当月时尚杂志来,一边翻一边思索怎样穿搭更能吸引同桌注意力。 伶笙听她说上一大段话,只觉得太阳穴愈发难受,撑起身子,安慰鼓励她:“没问题的,你就这样便已经足够动人。” 尤敏嘉在一旁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如你周末约他出去玩?” 戴容惠脸红,犹豫两分钟,“我还没他的联系方式。” 她忽然抬起头来,“阿笙,你与肖皓瀛认识,不如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如何?” 一双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伶笙,少女心事毫不掩饰地浮在面上,让伶笙想不答应也难。 “好吧。” “真的吗?多谢你!” 戴容惠回过头,又忐忑又兴奋,忽然期待起周末那场还毫无动静的约会来。 这就是青春时光,少女心中除了对未来的幻想外,还藏一份小心翼翼的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窗外阳光明媚又温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你问她与他是否合适? 合适吗?并不一定。 但这是一个从不在乎是否合适,是一个即使不相衬也想留在对方左右的年纪。